第一章 谬种 第八节(第5/5页)
那时候万师母打麻将,把狐狸狗放在膝头,一边输钱,一边抱怨生活艰难,下岗两年了,生活全无着落,女儿念中专的学费都交不出来了。别人说,介绍给你工作,你不肯去。万师母说,要是出去上班就没人照顾狗了,这狗是真的乖,是她的命。别人说,你家里情况这么糟糕,还惦记着狗,有病吧。万师母发狠说,我就算去卖逼也会养着它的,你们都闭嘴。于是大家就闭嘴了,狠狠地赢她的钱。等到她输惨了下桌离去,人们就恶毒地说,这个女人他妈的穷成这样了,没听她说过要为女儿卖逼,为了一条狗倒敢放出大话,看来她女儿只能自己去卖逼了。
有一阵子,城里城外到处都在抓狗,甭管有没有主人,一概套住脖子打死。居委会到我们楼底下来伏击万师母,她浑然不知,抱着狗晃下来,施施然走出楼,忽然就被人控制住了。对付小型犬不需要什么狗套子,很轻松地拎着后腿往台阶上甩两下,狗就拜拜了。这种做法据说也是被迫的,以前想要活捉狗只,送到郊区统一处理,但这会导致狗主人的激烈反抗,有时候甚至打出人命来,因此当场处决是个比较合理的办法,反正这些狗都是要被处决的。人们漠然地看着,杀鸡会激起民愤,因为鸡是我们的粮食,杀狗则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古往今来,屠狗之辈不是土匪就是做了帝王将相,没人敢惹。万师母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那几天我们都在小苏家里,护狗。小苏的狗每天早上都会叫,城里的房子都旧了,隔音不好,吵醒了邻居。小苏说有人告密了,这一片管事的人上门调查情况,还算客气,要他把狗送走,不然就拿它开刀。
要让狗沉默是挺难的,它总是在早晨叫,目的是喊醒小苏,给它做饭吃。问题是,做饭的时候它也叫,急不可耐了。这时就必须用手挠它,再喂它吃点火腿肠。那几天狗真是乐屁了,白天我躲在屋子里,把门关得紧紧的,时不时挠它一下,下午老杨调休了来伺候它,晚上则是小苏。到了早晨,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一个牵它去大小便,一个为它做饭,另一个给它挠,顺便喂零食。皇帝的狗亦不过此种待遇。起初我认为是出于友谊,才甘愿为狗作出这么大的贡献,后来发现自己也乐在其中,如果有人胆敢上门屠狗,我一定拿菜刀跟他拼了。这么恶搞了一个星期,终于顶不住了,看见穿毛衣的人都想伸出手指挠他,而那条狗,它在短时间内被我们惯坏了,只要看见我和老杨,就会翻转身子示意我们挠,我们不动,它就昂起脑袋对我们急切地吠几声,饱含淫欲,完全他妈的变成了狗大爷。捕狗风潮过去之后,它还这样,没人再搭理它,它在我们的脚边仰卧,四足叉开,一副急色鬼的样子,我们就用脚把它平移到柜子底下去。它再三地钻出来,眼神显然是带着巨大的疑问:“你怎么不挠了,你不是对我挺好的吗?”我用人类的语言没法向它解释,如果可以打它一顿,就能令其幡然醒悟,但我不能打狗,我只能伸出手指头给自己挠,企图教会它自摸。众所周知,狗是学不会这个的,它很幽怨地看着我的手指。我也很幽怨地想,身为犬科动物是真没法理解我们这种高级灵长类,我们有手,可以自摸,顺便学会了使用工具,然后就得去上班。我也必须去上班,我已经游荡了一年多,浑身上下都快闲出了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