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二节(第4/5页)

我站起来,老杨和小苏都坐在地上,脸上各有一个鞋印。戴黛已经吓傻了。

歪歪把她哥哥臭骂了一顿。矮子也知道一下子踢翻三个人有点浑蛋,但他高兴起来管不住自己的腿,就从口袋里摸出四张票,给了我们。

“蹦床表演,今天晚上我的场子,你们一定要来看。”

杨迟这才敢说话,摸着下巴问:“什么是蹦床?”

歪歪的哥哥来劲了,立即介绍蹦床运动。我们都很无知,以为是马戏团。歪歪的哥哥说,放屁,这是下届悉尼奥运会的比赛项目,我们国家正在重点培养,要拿奖牌的。杨迟说:“这么说你要去参加奥运会?”歪歪的哥哥沮丧地说:“我已经过了黄金年龄了,现在只能在市里面表演。要是早几年,我拿到奥运冠军,就发达了。”

说到这里,我们顺便骂了一下悉尼奥运会。妈的,当年北京申奥输掉,我正好在老杨的学校里,电视里一公布消息,男生寝室所有的热水瓶都从窗口飞了出来,输得窝囊。歪歪的哥哥也很讨厌悉尼,但是他又说,如果没有悉尼奥运会,蹦床在中国确实跟马戏团差不多,所以他还得感谢悉尼。这本账只有他自己算得清了。

我们送走了这两个大仙,擦了鞋印,继续在城里逛。

在闹市口,老杨的屁股被人捏了一下,大怒,回头一看差点哭了。是绍兴师姐!

“你怎么来了?”

绍兴师姐真他妈的意气风发啊,穿着职业套装,外面一件藏青色的羊绒大衣,挎着小包,笑吟吟地看着杨迟和我。我们又介绍了一下小苏。绍兴师姐对杨迟说:“我早就不在绍兴了,现在在上海一家金融软件公司里做销售,都快两年了,刚升部门主管。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搞那么矬?”

杨迟说:“戴城农药厂金牌销售员。”

“你爸爸不是这个厂的吗?”

“现在我也是。”杨迟说。

绍兴师姐有事,本来急着要走,但还是耐着性子绕老杨转了一圈,说:“操,娘希匹,法克,你怎么能卖农药去了?”杨迟说:“我也不知道。时不利兮骓不逝。”绍兴师姐看了看手表说:“我今天要谈客户,不跟你唆。小孩是谁的?”杨迟说:“我的。”绍兴师姐说:“不对啊,我九五年跟你分手,到现在才三年,你怎么搞出这么大一个孩子了?”杨迟说:“这说来话长,你陪我喝茶,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戴黛适时地拉了拉老杨的袖子说:“爸爸。”我和小苏都笑倒了。

绍兴师姐有点生气,说:“杨迟,你瞒了我多少事吧?”又对戴黛说:“姑娘真漂亮,叫我阿姨。”戴黛说:“阿姨,我爸爸刚才被人打了。”绍兴师姐说:“你爸经常被人打,习惯了就好。”又指着杨迟说:“我今天真没空陪你。我有你家里电话,只是一向想不起来找你。回头我来扒你的皮。”

她急匆匆地走了,杨迟忽然一拍脑袋又追了过去,说:“我把你送的睡衣弄丢啦。”绍兴师姐头也没回地说:“知道了啦,你现在结婚了,还敢穿我送的睡衣?”杨迟站在原地大喊:“我没有结婚,我连个女人都没有,是单身爸爸!”街上很多女人都扭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绍兴师姐转身,一边倒退,一边摇晃着肩膀说:“我会打你电话的。”杨迟撩起衣服,露出裤带和脏兮兮的棉毛衫,别在腰里的拷机,继续大喊:“我有BP机——”绍兴师姐嫣然一笑,掏出一个小巧的移动电话冲他扬了扬,喊了一串数字,是她的号码。我和小苏都替老杨记下了。

藏青色羊绒大衣一闪而过,整个戴城暗淡无光。老杨怅然地站着,直到她走远。我们都累趴了,这一天遇到了太多的人。

我问杨迟:“你要去上海吗?”

“戴黛怎么办?”老杨说。

我又问小苏:“你要去北京吗?”

“我也不舍得戴黛。”小苏说。

我点点头。我们暂时还留在这里,天空晴朗,仿佛没有明天。但另一个时代的影子已经来到,我有这种预感。

那天晚上,为了让戴黛见见世面,我们去看了蹦床表演。

我们走进年久失修的市区体育馆,它像一个烧焦的锅子倒扣在老城区,看着叫人心凉。在遥远的高新技术开发区有一座新建的体育馆,我曾经去过,周围一带是荒草,最近变成了乱糟糟的工地,据说一个现代化的社区将会围绕着它而诞生。我对这所老旧的体育馆很有感情,整个青少年时期在它附近打架、泡妞、发呆,有时候还进去打打篮球。它本来应该被拆除,荡然无存使我的记忆产生一个凹坑,但由于它太坚固太庞大,垂死而又负担着几十万即将奔向新区偏偏又奔不动的人们的体育生活,所以暂时还得倒扣在这里,谁也说不清它的未来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