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二节(第3/5页)

总之,按照这幅蓝图,不必再担心太多。美中不足的是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一直持续到九八年还没好转,中国的问题似乎不大,电视上天天说我们挺住了,索罗斯拿我们没辙,但是也够险的,差点让那个王八蛋单枪匹马把半个亚洲给灭了。大家打着麻将顺便又感叹了一下,东南亚小国,拖后腿啊,搞军事不行,搞经济也不如我们嘛。我们无敌。

冬去春来,有一天我们带着戴黛去了儿童乐园,我开飞碟的地方。飞碟还没修好,一年多了,锈得不像样子。我想起宝珠。九七年的夏天我去戴城大学拿毕业证书,顺便去找宝珠,别人告诉我,她出现过一次,也是拿文凭,然后就走了。我曾经把家里的电话留给她,但她并没有来找我,天知道她在哪里呢。

杨迟和小苏去办事,我带着戴黛逛园子,忽然看见前面走过来一对母子,就是曾经给我下咒的,飞碟开不动,冰面上滑一跤,我还记得他们。男孩长大了一点,女的还是老样子。我的形象已经和从前不同了,看了他们一眼,打算错肩而过,不料那邪门男孩竟把我认了出来。他对女人说:“他就是那个开飞碟的。”

“我不开飞碟,你才开飞碟呢。”我说。

“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我也把你认出来了。”女人说。

“再见吧。”我说,忽然又有点心痒,回过头说,“你们怎么不去戴城乐园?那儿可好玩了。老跟这个鬼地方转悠有什么意思?”

男孩说:“你才是鬼呢,你会变成鬼的。”

我一摸脑门,心想不能跟这个小浑蛋多说话,被他咒了要倒霉。戴黛忽然对男孩说:“你是个坏蛋。”

“我在学校门门考一百。”男孩骄傲地说。

“屁咧,你一个小学生,学校里也就语文算术两门课。”我说。

“我奥数都学的!”男孩说。

奥数算个屁,老杨当年也念过,奥林匹克生理卫生都念,长大了还不是照样卖农药。我还没说话,戴黛认真地说:“但你还是个坏蛋。”

女人说:“这孩子是你的吗?”

我说:“是我女儿。”

女人说:“不可能是你女儿。”

男孩说:“她没爸爸。”

戴黛说:“你们是两个——大嘴巴的妖怪!”

我哈哈大笑起来。女人很生气。我对戴黛说,跟我一起喊,我们不怕妖怪。“一,二,三,我们,不怕,妖怪。”戴黛补充说:“大嘴巴的妖怪。”

我们扔下这对妖怪,到公园的湖边去看风景。我对戴黛说:“你很厉害。”孩子不明白,说:“厉害什么?”我说:“我本来很害怕这两个人,现在不怕了。”孩子说:“为什么?”我说:“因为有你在啊。”

我们一起蹲在湖边看鱼,过了一会儿,老杨和小苏来了。杨迟大骂:“不是在儿童乐园玩的吗,怎么跑湖边来了?你去配台拷机,以后找得到人。”我说我这个样子,连份工作都没有,家里电话费都快交不起了,配拷机这么时髦的事情轮不到我。杨迟拎起衣襟,给我们看他别在裤带上的新拷机。

“现在你可以随时找到我。”

“去县城也能找到吗?”

“县城不行,”他沮丧地说,“只能在戴城拷我。”

“你一年有八个月都在县城,竟然好意思说随时找到你。”

我们在街上闲逛,戴黛骑在我脖子上,孩子有点重了,走了一段路,脊椎骨受不了,好在有三个男人,轮流驮着,整条街上没一个孩子享受这种待遇。就这样,我们又遇见了熟人,歪歪。

歪歪气色不好,一问才知道失业了。老杨说,亚洲金融危机是他娘挺可怕的。歪歪哭丧着脸说,不是的,前阵子跳槽去了SONY做文员,有个龟田喜欢上了她,要追求她。歪歪嫌他学历不高,不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龟田君和我一样,气量有点小,翻脸了,辣手摧花直接把歪歪送到了车间里,世界著名的电子产品流水线上。歪歪好不容易混上了文员,现他妈又成了矬逼女工,再一看,这条流水线上好多都是本科和大专毕业的,仿佛身负罪孽的人掉进了地狱,别指望再爬上去了,只能辞职出来。这么夹缠不清说了一通,苦大仇深,投奔新四军的心都有。我们听得头昏眼花。歪歪最后才指着戴黛问:“这谁家的孩子啊?”

“老杨的侄女。”我不想跟她多嘴,撒了个谎打算溜走。忽然听到一声大喝:“路小路,你还在纠缠我妹妹!”我腿一软,看到歪歪的哥哥从旁边转了出来。我怕他,转身就跑。这矮子比我蹿得快,一脚扫在我踝骨上,我像西藏的信徒一样磕了个长头。杨迟不忿,说:“哎,你怎么打人?”走过去要揪歪歪的哥哥,我想提醒老杨别惹这个太岁,但我摔闷了,说不出话。歪歪的哥哥从原地跳起,一米六的身高,踢到一米八的高度,正中老杨面门,也倒了下去。小苏说:“你太过分了!”歪歪的哥哥再次踢高腿,小苏有了防备,往后急退,不料矮子踢的是鸳鸯连环腿,可以像拧了发条一样踢下去,一直踢到天安门。小苏牵了孩子,感到害怕,先把孩子塞到身后,脸上也挨了一脚,坐倒在地。这时才听见死八婆歪歪喊:“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