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九节(第3/5页)
看完这出戏,我们都认为,这是此生看到的最烂的也最欢乐的草台班子演出。我们带着孩子离开,在剧院门口买了一个红色气球,站在街边等出租车。过了一会儿,孩子哭了,一撒手,气球也飞走了。
“气球飞走就算了,再买。”我说。
“是她先哭了然后气球飞走了。”小苏说。
我们三个一起蹲在街边安慰她,她还是哭,也不再想要气球。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孩子一直很乖巧,搞得我们手足无措,仿佛真的变成了三个小矮人。过了一会儿,出租车来了,我们抱她上车,眼泪还是停不下来。我们也快哭了。车到闹市区,下来找吃的,老杨问孩子想吃什么,她抹着眼泪一指炸鸡店的招牌。我心想,这倒不错,已经认识这个了,去美国饿不着你。
我们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吃过了炸鸡,也就忘记再问她。一直到后来,杨迟遇到蔺老师,说起这件事。蔺老师沉吟道:“派出所说戴黛就是在儿童剧场门口捡来的。”那时候孩子已经走了。
于是我闭上眼睛,想象中的一幕,我们三个人站在剧院门口,背后是白雪公主和三个小矮人的海报,一层层的台阶向上,有一个阴沉寂静的入口。街道无人,地面上的雨水痕迹被短暂的阳光晒得半干。湿热,沉闷,我们孤零零地站着不能动弹。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过来,车前杠上有个女孩,男人仿佛没有看到我们,把女孩放在街边自顾走了。
我们带着她,一直站在街边。我们像四个孤儿,我们永远在一起又永远等着散伙。红色气球飞上了天。我曾经一次次地梦见这个场面,醒来觉得心灰意冷。
孩子不知道,我和小苏也不知道,老杨曾经铁青着脸去福利院。蔺老师说:对方是一对美国夫妇,已经五十多岁,在爱荷华州一所大学教书,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戴黛的未来,你完全不用担心。杨迟说:“我们来认养她的时候,你说过一句,戴黛不行。你从那时候就知道她会被领走了,对吗?”蔺老师说:“是的。”杨迟说:“那为什么还要让我认养她?”蔺老师说:“这不是我的决定,杨院长说了算。你能领一个白内障的男孩回家吗?你做不到。”杨迟冷冷地说:“你演员也不够用了。”蔺老师忧伤地看着他,老杨没再说什么就回来了。
雨季太长了。我们坐了很久,等着美国人把戴城游览一遍,然后带走她。
这一天老杨独自骑着自行车,把戴黛送回福利院。孩子坐在前杠,顶着夏天的风,头发一再撩起。老杨汗流浃背,最后不得不脱了汗衫,光着膀子骑车。
杨迟问:“我们就要分开了,你会想我吗?”
孩子说:“会的。”
杨迟说:“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会记得我吗?”
孩子说:“会的。可是你要去哪儿?”
杨迟愤愤地说:“我要去讨债,有人欠了我的钱不还。等我要回了这笔债,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那个夏天杨迟被派往划水县讨债,我还想陪他去,老杨说不必了,这次和朱康一起去,不会再让这王八蛋溜走。接着又骂道,唐僧取经都只取一次,他妈的,取这十万块跑了八次,这算什么事。小苏说:“戴黛怎么办?”杨迟说这次不会太久,两天搞定,如果搞不定他也会及时离开划水县。各处江河的洪峰一波一波过来,总理都上了堤坝。小苏的爸爸是水利工程师,小苏比较懂这个,摇头说:“总理在这种时候上堤坝,历史上从来没有。大灾之年,你早去早回吧。”
我们天天在电视上看新闻,洪水告急,杨迟没回来。过了几天,朱康从划水县回到戴城,一分钱没拿到。包部长问:“杨迟呢?”朱康说:“我不知道啊,我以为杨迟已经回来了呢。”包部长没当回事。又过了几天,杨迟还是没踪影,也没电话。老杨的爸爸冲到销售部,揪住包部长,要他交出儿子。包部长耸肩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又捡到孤儿了?”杨迟的爸爸打电话报警,问题是,戴城警方不管划水县的事儿,也不能肯定杨迟就丢在了当地。再想去那儿,发现公路线已经停运。
老杨不见了。
那个时候,蔺老师打杨迟家的电话没人接,最后打给小苏,我们两个正在喂狗吃药。
“你们要是想来送送她,就现在。”蔺老师说。
小苏说:“杨迟出差去了。等他回来可以吗?”
蔺老师说:“这不可能,机票都订好了。你和路小路来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