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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事情一完,她伸手到床头柜上拿日历,找到两周后的星期六,在上面画个红圆圈。这说明我已经尽到了义务,可以回家去了。这件事我丝毫都不喜欢。但是到了画圈的日子我必须来。如果我不来,她就会服安眠药。她丝毫也不爱我,甚至丝毫也不喜欢性生活,但是却坚信女人每两周应该有一次性生活,因为报纸上是这么说。假如不过性生活就会早衰——顺便说说,我觉得她老一点更顺眼——为此需要一个傍肩。对此我没有不同意见,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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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给小孙他们送东西的事,还有到老左那里的事,讲得七颠八倒。这说明我就要发数盲症了。数盲既不懂什么叫顺序,也没有时间观念,星期一上午听报告,报告人就是这样七颠八倒。其中还停下来几次问大家:今天的题目是什么?引起了哄堂大彩。大家鼓掌的时候,报告人站起来笑着点头,大概把我们笑什么也忘了。我坐在第一排,看到他一根接一根地吸万宝路,馋得要命。吸烟是我唯一的嗜好,咱们国产烟其实也很好,就是烟叶里什么都有,有时吸出螺丝钉,有时吸出电影票。有时候不起火,有时一声爆响,把头发全燎着——里面有黑色火药,烟厂的人也有幽默感。我前妻给了我一盒烟,同时劝我戒烟(她总是这样的)。我想,应该戒,健康要紧。所以我狠狠心送给小孙了。但是红毛衣马上就夺了去,说是抽烟时管我要。这个女孩子有控制人的品行,和我前妻一模一样。

有关这个报告会,还有些要补充的地方。这个报告人原来是我们部里的,现在则是我们部长。他是正部长,这就意味着不再是我们的人了。他现在很白很胖,秃了的头顶又长出一层黄毛来。不仅头发是黄的,眉毛和睫毛全是黄的。不管你信不信,所有得了数盲症的人都要变成白种人——这是因为吃得好,穿得好,又不见阳光。而我们正在变成黑种人,假如我的贝宁同学现在送我木雕,底座上准写着:我们是黑人。这是因为我们喝的水里有苦咸味,这就是说,有大量的钙镁离子。钙镁离子到了体内会催化迈拉德反应——也就是造酱油的反应,这在速校里学过,以致大家肤色黝黑,像酱油一样。除了肤色黑,头发眉毛也打卷。这我就不知是为什么了。我们的体质太怪了,体内不光有酱油,还有苯、酚、萘、茚、茆、芘等等古怪的东西,含量都高,而且都能点着。所以死了以后到火葬厂非常好烧。他们说,我们进了炉子,给火就着。烧着烧着还会爆炸,这一点不好,但也炸不坏什么。烧出来的骨灰是造上等玻璃的好原料,因为骨灰里铅多钙少。这就是说,我们像上个世纪的猪一样,浑身是宝。这是因为上个世纪生产的全部铅酸电池都到了中国,不仅不要钱,还倒给些钱。同时到达的还有大量化工废料。数盲认为这很好,因为能挣外汇;而我们认为妈的逼非常不好,会把大家都害死(除了数盲,因为他们不接触这些东西)。数盲听了这样的汇报,就笑嘻嘻地说:有污染不怕,慢慢治理嘛。我操你妈,要是能治理,人家会大老远给你送来吗?

除了白白净净,数盲还有件怪诞之处,死掉后极难烧,不管你怎么喷柴油,都是不起火光冒泡。你别看那么大的肚子,光是水没有油。这就是说,庞大的身躯像三岁的女孩那么嫩,大概是因为吃得太好吧。这种情况使火葬厂极头疼,因为只要死两个数盲,就能把全年的柴油都用掉。火葬厂的老大哥问计于我,我让他做台压榨机,先把水榨榨再烧,不知他照办了没有。

我小的时候,我哥哥给我讲过他们插队的事。当时有一种情形和今天很相似,那就是一种负筛选的机制。我哥哥年轻时,每一个身心健康的年轻人都要下乡去插队,而有病的人却能得到照顾,在城里工厂工作。这两种处境有很大的差距,下乡的人吃不饱,穿不暖,而在城里就可以吃得很饱,穿得很暖。现在则是有数盲症的人可以做领导,在机关工作,得到“特供”商品;而没有数盲症的人必须做技术工作,待遇差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要负各种责任。小孙砸碱去了,工业锅炉那一摊就没人敢接。我也收到一大堆群众来信,骂我的柴油机嗓声大效率低。领导上只管大方向,不问具体工作,所以也不负一点责任。我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得到何种结论,反正我哥哥那时候的结论是装病。在这方面有很丰富多彩的知识。他们中间有些人给自己用了肾上腺素,就得了血压高的毛病;有人在胸部透视时在衣袋里放上撕碎的火柴盒上的磷皮,就得了肺结核。肝炎也能装出来,只要请一位真正的肝炎患者吃顿饭,然后让他替你到化验室抽血。其中最为简便的是装肾病,不冒任何风险,也不用请人,只要一个新鲜鸡蛋。在验尿时往尿样里滴几滴蛋白,就得了肾炎——当然,急性肾炎还要刺破指尖,往里滴几滴血。不过谁也不愿得急性的,怕被留下住院。后来领导上发现得肾炎的太多,就规定了必须在化验室里取尿样。但是知青们把蛋清事先抹在龟头上,也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陆续病退回城。事实上有病的人不能装成没病,没病的人要装有病谁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