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7页)
张护士长赶紧接过孩子,又帮她解开缠得紧紧的头巾、围巾,安慰道:“……这还没出月子呢,别哭坏了,会一辈子的……”
林小芳昏天黑地哭着。
周围人也抹起了眼泪,连铁院长都红了眼睛,在阿炳的遗像前郑重地放上了一包烟。
药房老李也在擦着鼻涕。
安在天回身,悄悄地走了。人们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人留意他的离去。只有遗像上的阿炳似乎在目送他昔日的安同志……
院子里,胖子爸呆呆地坐在胖子经常干活的炉子前面,拿着儿子生火用过的蒲扇,用手背擦着眼泪。包括他,当安在天走过时,他看见了,也无心去打招呼……
安在天打开锁,从抽屉里拿出那盘磁带……
终于,他像想通了一样,把磁带塞入录音机里,然后拿上录音机,拔腿就走,唯恐不走又会节外生枝。
阿炳的遗言放完了,录音机还在“咝、咝”地走带。
铁院长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腰里,没有枪了,他只有重重地把拳头砸在了桌子上,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紧接着他发出咆哮声:“叫他们给我滚蛋!两个人都滚!现在就滚!马上通知他们,滚!滚回老家去,如果让我再看到一眼,老子就毙了他们!”
铁院长一指磁带:“你什么时候拿到它的?”
“……昨天。”
“那你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
“我不想一生不幸的阿炳,在死之后还这样丢人,遭大家议论。”
“……你想的,恐怕还有701的荣誉。”
安在天点点头,稍顷,他终于爆发了出来:“可我实在无法忍受了,造孽者还在招摇过市,甚至接受着人们的同情和悲悯。可怜的阿炳阴魂不散啊,他走在奈何桥上,不会不回看人间。他受了如此大的污辱,却没人站出来给他伸张正义,他冤,他恨。你知道一个人一旦知道了一件秘密,知道了一桩罪恶,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滋味吗?明明是淫妇,却还享受烈士遗孀的待遇;明明是奸夫,却还猫哭耗子地洒一泡骚尿……我为阿炳不平,我也为自己不平,我觉得我一旦被这种力量压垮,我一生之中就再也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做不了人了!”
七号楼会客室,眼泪是流干的,林小芳木木地跪在阿炳遗像前,虚弱的脸上重叠着悲伤的阴影,却没有泪水了。她已经哭了一个下午,也许还要更久,她一直在流泪,脸上泪,心里流。
入夜了,只剩下了张护士长和医院院长,这会儿,两人准备将长跪不起的林小芳拉起来,小芳却似乎是粘在地上了,拉起来,又跪下,再拉起来,又跪下。
张护士长:“小芳,起来吧,天不早了,院长也该走了,你老跪着不起,他怎么忍心走啊?起来吧,人死不能生还,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阿炳在天之灵,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再怎么说,你们有孩子了,阿炳后继有人了……”
林小芳终于站起来了,适时隔壁传来孩子的啼哭,她一个激灵,又跪倒了,好像孩子在提醒她了一件事。
张护士长:“嗳,起来,孩子也该喂奶了,阿炳要看见你这样不管孩子,会不高兴的。”
林小芳却决然地不起。
院长看着没办法,只好交代张护士长说:“只有辛苦你了,好好劝劝她,让她早点起来。你晚上就别走了,陪陪她。告诉小芳,千万注意,别月子里落下毛病,妇女病很难好的。”
张护士长答应着,赶紧去隔壁看孩子。
院长叹着气走了,剩下林小芳一个人孤零零地跪着。
烛火一跳一跳的。
铁院长沉吟道:“……如果处理了老李和林小芳,让他们走人,人们马上就会猜到阿炳死亡的真实原因,这样组织上就面临两种考验,一个是被人嘲笑,失信于民;一个是重新改写阿炳的历史。也许,与其翻案,不如将错就错。”
安在天:“这可能是理智的选择,可我就是感情上过不去,受不了。”
铁院长下了决心,说:“要么就翻案,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知错就改,是我党的一贯优良作风,阿炳的形象我看也不会受多大伤害。”
“真正受伤害的不是阿炳,而是我们701……阿炳是701画龙点晴的一笔,他在系统内的知名度无人不晓。前两天我去开会,人们不再说我是701的,而介绍我是‘阿炳单位的’。”
安在天真的没想到,由于他对阿炳和701的私心,以致他们无法用正规的途径对该受罚的罪人严惩不贷,这似乎是对他的报复。
铁院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单独把姓李的处理了,没有理由,只有处理,这本身就是对他的惩罚,叫他一辈子都出不了这口冤气。牙咬碎了,也给我吞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