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嫣和泰来(第6/7页)

还有一个成语,望穿秋水。金嫣是记得自己的眼睛的,在没有黄斑病变之前,她的眼睛又清,又澈,又亮,又明,还有点涟漪,还有点晃。再配上微微上挑的眼角,她的眼睛不是秋水又是什么?金嫣有时候就想了,幸亏自己的眼睛不好,要是一切都好的话,她在勾引男人方面也许有一手。这些都是说不定的事情。

金嫣趴在床上,感受着徐泰来的手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像在做梦。但她无比倔强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梦。是真的。她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挺住,要挺住,这不是梦,是真的。她多么想翻过身来,紧紧地抓住泰来的手,告诉他,我们已经恋爱很久了,你知道吗?

金嫣说:“轻一点。”

金嫣说:“再轻一点。”

“你怎么那么不受力?”徐泰来说。这是徐泰来对金嫣所说的第一句话。徐泰来说:“再轻就没有效果了。”

怎么能没有效果呢?推拿轻到一定的地步就不再是推拿,而是抚摸。男人是不可能懂得的。金嫣轻轻哼唧了一声,说:“先生您贵姓?”

“不客气。”徐泰来说,“我姓徐。”

金嫣的脸部埋在推拿床的洞里,“噢”了一声,心里头却活络了。——金嫣说话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有几个兄弟姐妹,我能算出你的名字,你信不信?”

泰来撤下一只手,想了想,说:“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学命理的。”

“就是算命的吧?”

“不是。凡事都有理。道有道理,数有数理,物有物理。命也有命理。”

“那你告诉我,我有几个兄弟姐妹?”

“你把名字告诉我。只要知道了你的名字,我就能知道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徐泰来想了想,说:“还是你来说我的名字吧。我有一个妹妹。”

果然是苏北人。果然是一口浓重的苏北口音。只有苏北人才会把“妹妹”说成了“咪咪”。徐泰来说,他有一个“咪咪”。

金嫣想了想,说:“你姓徐是吧?一个妹妹是吧?你叫——徐——泰——来。没错。你叫徐泰来。”

徐泰来的两只手全部停止了。——“你是谁?”

“我是学命理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凡事都有理,清清楚楚。你姓徐,你有一个妹妹,你只能是徐泰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不要你信我。我只要你相信,你是徐泰来。你信不信?”

过了好大的一会儿,徐泰来说:“你还知道什么?”

金嫣坐起来了,通身洋溢的都是巫气。金嫣是知道的,自己的身上没有巫气,是喜气。“把手给我。”

徐泰来乖乖的,依照男左女右这个原则,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金嫣的手里。金嫣却把他的双手一股脑儿握在了手上。这是金嫣第一次触摸徐泰来,她的心顿时就难受了。但是,金嫣没有让自己难受,她正过来摸,反过来又摸。然后,中止了。金嫣拽着泰来的手,笃笃定定地说:

“你命里头有两个女人。”

“为什么是两个?”

“第一个不属于你。”

“为什么不属于我?”

“命中注定。你不属于她。”

徐泰来突然就是一个抽搐,金嫣感觉出来了。他在晃,要不就是空气在晃。

“她为什么不是我的女人?”

“因为你属于第二个女人。”

“我要是不爱这个女人呢?”

“问题就出在这个地方。”金嫣放下徐泰来的手,说,“你爱她。”

徐泰来仰起脸。他的眼睛望着上方,那个地方叫宇宙。

徐泰来站在了宇宙里,罡风浩荡,他四顾茫茫。

金嫣已经不和他纠缠了。金嫣说:“麻烦你一件事,把你们的老板叫过来。”

徐泰来傻在了那里,不知道他的命运里头究竟要发生什么。徐泰来自然是不会相信身边的这个女人的,但是,说到底盲人是迷信的,多多少少有点迷信,他们相信命。命是看不见的,盲人也看不见,所以,盲人离命运的距离就格外的近。徐泰来木头木脑的,想了想,以为客人要投诉,真的把沙复明叫过来了。沙复明的步履相当的匆忙。一进门,知道了,不是投诉,是求职来了。

金嫣早已经反客为主,她让沙复明躺下,自说自话了,活生生地把推拿房当成了面试的场景。当即就要上手。沙复明也是个老江湖了,哪里能受她的摆布?沙复明谢绝了,说:“我们是小店,现在不缺人手。”

“这怎么可能?”金嫣说,“任何地方都缺少优秀的人手。”

金嫣拉着沙复明,让他躺下了。沙复明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总不能拉拉扯扯和人家动手吧,只好躺下了。也就是两分钟,沙复明有底了,她的手法不差,力道也不差,但是,好就说不上了,不是她所说的那样“优秀”。沙复明咳嗽了两声,坐起来,客气地、尽可能委婉地说:“我们是小店,小庙,是吧。你沿着改革路往前走,四公里的样子,就在改革路与开放路的路口,那里还有一家店面,你可以去那里试试运气。”为了缓和一下说话的气氛,沙复明还特地调皮了一下,说:“改革和开放一路都是推拿和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