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2/30页)
我们就会明白孟凯有多痛苦,那是清醒而又理智的痛苦,直达事物的本质,具有某种哲学意味。折腾得孟凯睡不着觉,在床上不停地翻腾。反正是一个人的房间,再折腾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床和床单就遭殃了。
孟凯是被他自己的腥味弄醒的,床单湿津津好像一万只蜗牛爬过,散发出清泥的苦涩气息,睁开眼睛就被呛得咳嗽一气,接着是那种地老天荒的无限的惆怅与沮丧。他冲了澡,换了内裤,床单晾在阳台上,精斑在阳光下白晃晃的,引来更多的阳光。孟凯眼前又出现辉煌的落日景象,涂满精液的床单才是真正的落日,可一点也不辉煌,很快就干透了。中亚腹地的秋天,晾干被褥床单是眨眼间的事情。太阳跟熨斗一样贴在床单上,涂抹精液的地方就膨胀了,就鼓起来了,跟大海上的帆一样,哗啦啦,床单真成了帆,驶向蓝汪汪的天空,升到绿洲上空时就成了一面旗帜。石河子纺织厂生产的本地长绒棉纯棉床单,红黄蓝三原色匀称美观的条纹,孟凯激情澎湃的生命之水等于给它刷了一层透明的乳胶。孟凯半个身子探出去,胳膊伸老长,好像在模拟大漠深处梭梭的动作,梭梭就像千手观音一样拥抱世界,叶海亚就这样高举白晃晃的双臂抱她的新郎。孟凯在拥抱他的落日,差点坠下去,还是扶住了阳台的水泥护栏,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生命之水在床单上枯竭,周游世界,把隐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令人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当床单飘到林带上空时,林带里的鸟儿潮水一样四面散开,林带空了一大半,树叶失神似的乱抖,牛马骆驼冲出村庄,向大漠奔去。
几天以后,牛马骆驼又回来了,人们发现都是公牛公骆驼,人们还发现这些雄性牲畜在旷野深处泄尽了生命之水。孟凯第一个反应就是牲畜们把大漠当牲口圈了,畜生也有手淫的毛病。更可怕的消息来自放驼人。孟凯在沙漠边上碰到放驼人,放驼人就告诉他秋天牲口长膘,精水很足,就到沙漠深处发泄一通,放驼人下边的话如同五雷轰顶,孟凯都吼起来了:“你说仔细点,你再说一遍!”放驼人就让他听清楚:“水水子射到白刺根上就会长出锁阳,射到梭梭红柳根上就会长出肉苁蓉,水水子好地精就是甜的,水水子不好地精就是苦的。”孟凯脸发白手发抖声音带着呻唤:“他们就吃这个东西。”放驼人哈哈一笑:“那可是好东西,都是精华。”孟凯还想作垂死挣扎:“书上没有这么说,只说是寄生。”放驼人就笑:“书上有书上的说法,民间有民间的说法,还有更邪乎的,阿一个牲口要是把水水子射到胡杨种子上,长起来的就不是地精,就是人精。”孟凯就抬起脑袋看大漠里的胡杨,秋天的胡杨金碧辉煌,每一棵树都有上亿颗带羽毛的种子,那些种子随风飘起,大江大河一样奔腾向前,还真是冲锋陷阵的精子。全射给叶海亚了。
当天晚上孟凯又情不自禁地绘了一张地图。他可不想让床单再当飞毯,就晾在房子里,房子里全是腥臊味,门窗大开,味道还那么大。
郊区村庄里的牲口接二连三往沙漠里跑,都是准备配种的良畜,主人心疼得要命,亦农亦牧,牧业严重亏损。孟凯好像罪魁祸首,吓得不敢吱声。有人看见那张神奇的床单,来自县城某栋楼房,惊动了鸟儿,也惊动了牲畜,据目击者说那床单飘进了沙漠,大漠里有海市蜃楼,牲畜们就产生幻觉想入非非,大泄特泄。州报娱乐版里刊登了床单穿越大漠时的照片,有人进行了航拍。孟凯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说不定床单会落在叶海亚和新郎度蜜月的地方,他们睁大眼睛看看,这可不是送给他们的礼物,上边的精斑会让他们无地自容,离开沙窝窝,老老实实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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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海亚回来了,八月底了嘛,要开学了嘛。他们补办了婚礼。确切地说是世俗的婚礼,他们从天上回到了人间,过世俗日子就必须有所表示。孟凯接到请帖,难受半天,还是去了。这个受煎熬的人疲惫不堪脸色苍白。有人说:这小子,比新郎还累。新郎新娘很精神,就像从太阳洞里烤出来的。孟凯跟人家新郎新娘碰酒时还问人家:“骆驼呢,咋不把骆驼牵回来。”新郎张子鱼很吃惊:“你知道骆驼?”新郎张子鱼望一眼新娘叶海亚:“他知道咱们的骆驼?”叶海亚笑眯眯的:“借人家的骆驼,回来时还人家啦。”孟凯就说:“等于租了个骆驼么,结婚这么大的事舍不得买一峰骆驼,你太啬皮了,你就这么打发叶海亚?”叶海亚就笑:“你应该叫张子鱼给我买小汽车,买骆驼当牧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