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8/42页)

老大一家先借住饲养室,八方借钱,另划宅子另盖一间半单边溜厦房,再搭个牲口棚一样的厨房。老大背了一屁股债,几十年还不清。老大一家对父亲张老汉耿耿于怀,老大的儿子好长时间不叫爷爷。上学时要过一条大沟,小家伙放学劳动回来晚走到沟里,四下无人吓得大哭,爷爷跟幽灵一样出现在小家伙跟前,搂住小家伙,任由小家伙哭,哭够了,开始叫爷爷。小家伙上学第一天起爷爷就在这里守护着,爷爷让他不要告诉爸妈。“乖娃娃从不让大人操心,让大人操心的娃娃没出息。”爷爷一年四季风雪无阻在孙子的上学路上呵护着。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县城就很简陋,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北山里的狼都能跑到城郊。时间不长,老大两口子听人议论,从儿子嘴里得到证实,老大两口子僵硬了五六年的脸慢慢变软。孙子可以大大方方去见爷爷奶奶了。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五六年间见了大哥大嫂子都不敢抬头,能躲就躲。现在可以点头了,心情好的时候还能问一句:“吃啦?”“吃啦!”

老二也就是张子鱼的父亲已经见识了老大的遭遇,结婚二年后,父亲叫他去说个事,他就知道是啥事。父亲先不谈房子,先谈孙子:“你媳妇咋还不见动静,我跟你妈等着抱孙子哩。”老二就说:“爸,该给老三说媳妇啦。”被称作人精的老汉只抽烟不说话,张老汉等老二往下说,老二就说:“爸得是等我媳妇肚子大了再让我腾房子?”老汉冷冷地告诉老二:“女人有了娃才贴心跟你过日子。”老二也告诉父亲:“我这几年不打算要娃娃。”“你想弄啥?想绝后?”“我想把娃生在自己房子里不想生在那一间半青砖大房里。”老父亲不得不正眼打量老二:“你这么有志气?”老二冷冰冰地说:“就是个车马店么客栈旅馆么,年底我就腾房子。”

老二媳妇尽管有心理准备,老二告诉她年底腾房子的打算时她还是忍不住哭闹起来。她听说过大嫂的遭遇,她不会找娘家人,她就在村子里闹,找家族的长辈,见妯娌们,见街坊邻居,就是不找公公婆婆。这一招很厉害,公公婆婆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大嫂娘家一大帮人鬼子进村的那种架势,正中公公下怀,公公地地道道的农民政治家,家族利益就是全村人的利益,岂容你外人干预?公公只需要买半扇肉打几斤散酒招待大伙大吃一顿就行了。几十块钱的事情么,就把亲家打个落花流水永世抬不起头,什么时候见他都气短。老二媳妇四两拨千斤,在村子里哭闹一上午,下午大家就开始嘲笑张老汉了。张老汉本来打算找老二算账,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老子只一句话:收拾你婆娘去。老汉刚出门,老二媳妇就鸣锣收兵,不闹了,不知躲谁家去了。老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苍蝇一样嗡嗡嗡让人头大。

老二两口子年初开始张罗,年底盖起三间单边溜厦房,再搭个小厨房。张子鱼兄弟几个就出生在这个院子里,这些伤心往事成为母亲永远也说不完的永恒话题。老二跟老大一样能找的亲戚都找遍了,老二比老大强一点,没娃娃拖累,但跟老大一样欠一屁股债。老二比老大机灵,务庄稼以外做点小生意,离县城近,农闲时就去国营工厂门口卖零食,跟游击队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处乱窜,还是能挣些辛苦钱。老二的娃娃都出生在成家五六年以后。

住上新房不久就遇上三年自然灾害,全国人民饿扁了肚子,好多地方饿死了人,用农民的话说:低标准瓜菜代,连×都不想日了,只想着活命。张氏家族顺利度过灾年,人们总是看见张家的孙子们天黑从爷爷奶奶那里吃得饱饱地回家,爷爷奶奶那里跟老鼠攒仓一样有积攒,人们就想起张家那个有战略眼光的祖爷爷。谁还有勇气再嘲笑张子鱼的亲爷爷呢。老汉贼着呢。一家之主,农业社挣工分,几个儿子干一年,年底分红,不管多少都在一家之主手里。老汉给儿子们娶进媳妇就可以了,老汉大权在握。村干部常常发出感叹:“狗日的张老汉,跟皇帝一样,咱们算个屁。”张子鱼兄弟几个躲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张子鱼的两个哥哥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后的一九六二年一九六四年,张子鱼出生于一九六九年,张子鱼的父亲比老大会计算,负担就轻。老大在新院子盖了两次房,第一次一间半,咋看都不像个家,后来加盖两间,还是不齐整。老二不急着要娃娃,咬咬牙盖三间房。

大家等着老父亲给老三娶媳妇,大家也看着谁家肯把闺女嫁过来。老三自己把问题解决了,老三念过中学,也就初三吧,老三主意大,找城里同学借钱买好烟好酒,打通公社武装干事报名参军,大队生产队拦不住,那年月当兵也是贫农优先,中农靠后,地主富农没门。老三最后才告诉老父亲,老父亲张老汉就从炕上呼的一下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