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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问娘,捏灯盏为啥单单用荞面?娘说荞面是灯命。六月问为啥荞面是灯命。娘说你看那荞麦,杆子是灯红色,花也是灯红色,还有那穗子,就像一个个红灯笼。听娘这么一说,六月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在粮食里面,最荞麦好看了。每年荞麦花开的季节,满山遍野都是灯红色,蜜蜂嗡嗡嗡地悬在上面,热闹得让人觉得荞麦家在过喜事儿。娘说知道这荞麦是咋来的吗?五月和六月说不知道。娘说这荞是一个姑娘的名字,她是观音菩萨的一个女弟子,非常漂亮,也非常聪明,却是个瞎子。一个大阴天的晚上,她从观音菩萨那里上完课回去时,观音菩萨让掌灯师拿来一个灯笼让她打上,荞说她是瞎子打灯笼有啥用,观音菩萨说你是瞎子,但别人看见灯笼可以让开你啊。荞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就打了。不想路上还是和一个和尚撞上了,她摸着撞痛的额头,有点生气地说,难道你没有看到我手里的灯笼吗?那个和尚说,灯笼里的灯早已灭了。就在那一刻,荞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光明,她开悟了。知道那个撞她的人是谁吗?五月和六月说不知道。娘说就是观音菩萨。观音菩萨给她说,任何外面的光明都是不长久的,靠不住的,一个人得有自己的光明。荞才知道师父的良苦用心,为了报答师父,就发愿投生为荞麦,来到世上,做众生的明心灯。六月说那荞啥时才能回去呢?娘说等天下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光明她就回去了。六月说如果她回去我们拿啥做明心灯呢?娘说所以她就不回去。六月就觉得荞有点傻。
捏好灯坯,娘开始用剪刀剪灯衣。一转一圈儿,一转一圈儿,几圈下来,灯就穿了一身花裙子。姐从卯子家借了一把剪刀来。六月要剪,五月不给,二人就争。娘说六月你去后院让你爹把麦秆取来给我们做灯捻吧,你去年做的灯捻你爹还夸奖呢。六月还是要剪。娘就把剪刀给六月,说,那你可要剪好,不然月神不验收。剪刀却在六月手里不听话。六月看着五月的那把小,要和五月换,五月不肯。六月说娘刚才说过,做坏事的人黑白二常要来收气的。五月说我又没有做坏事。六月说不给我换剪刀就是坏事。五月说强要别人手里的剪刀才是坏事呢,不听娘的话才是坏事呢,爹不是说过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嘛。六月的心里就打过一个闪,心想自己刚才没听娘的话,也许真是坏事。看娘,娘不在屋里。六月以为娘生他的气了,就扔下手里的剪刀,到院子里找娘。
娘正扛了梯子往后院走。六月撵上前去问娘扛梯子去干啥?娘没有接他的话,问他怎么不剪灯衣了,这么快就厌烦了?六月说我还是给咱们做灯捻吧。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有点不相信地说,为啥又要做灯捻?六月笑笑,没有回答。娘把梯子靠着崖面放了,让六月上去从蜂窑里往出取麦秆。六月二话没说,十分敏捷地攀上梯子,从窑里取出麦秆。下来,六月问娘为啥要把麦秆放这么高。娘说敬神的东西,放在低处就弄脏了。六月说麦秆怎么能敬神呢。娘说麦秆本身不能敬神,但做了灯捻就能敬神了。六月就觉得这麦秆一下子神圣起来。到了厨房里,娘把麦秆剪成火柴棍那么长,取出新棉花,让六月往上面缠。六月果然比剪灯衣做得得心应手,不一会儿,一排灯捻就手榴弹一样排列在碟子里。
缠着缠着,六月的问题又来了。为啥要在麦秆上缠了棉花才能当灯捻?娘说因为棉花吸油。六月说为啥棉花就吸油,麦秆自己不能吸吗?娘说你为啥就这么多的问题呢?六月又问,为啥只有吸了油才能着呢?娘就咳地一声笑了,说,这老天爷就造了这么一个理,你去问他。六月想想也对,一问老天爷不就啥都知道了吗?可是到哪里去找老天爷呢?天上吗?可是哪里有登天的梯子呢?自家的那个梯子显然太低了,连他们家梨树上稍微高一些的梨都够不着。六月又想,老天爷怎么就造下这么多理呢?先前地生爹来他们家串门儿,看着正在梳头的姐说要她长大了当他们家儿媳妇,娘考虑也不考虑一下就答应了。那人走后,他给娘说为啥要我姐嫁给别人家呢,不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吗?给我做媳妇多好啊。不想娘听了笑得差点背过气去,歇了好半天才说,这世上的事啊,你还不懂,有些东西啊,恰恰自家人占不着,也不能占,给了别人家,就吉祥,就如意,所以你奶奶常说,舍得舍得,只有舍才能得,越是舍不得的东西越要舍。他问为啥越是舍不得的东西越要舍。娘说这老天爷啊,就树了这么一个理儿。六月说这老天爷是不是老糊涂了。娘说他才不糊涂呢。现在娘又说老天爷就造下这么一个理,莫非他每天没事干,专门坐在那儿皱着眉头造理儿?那天堂里的理肯定多得放都放不下了,都溢出来了,溢得遍地都是。比如阎罗王专收那些坏人的气,比如每个人身上都有两盏灯。想到这里,六月的另一个问题又来了。既然每个人身上都有两盏灯,那老天爷噗地一吹不就灭了?问娘,娘说那两盏灯是吹不灭的。六月说世界上还有吹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