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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明明和亮亮出去,看见天也过着年,地也过着年,山也过着年,树也过着年。年像一个大面包一样,把人都香懵了。两人一口气跑到对面山头。站在山头朝下看,村子静静地躺在村子里,就像一个睡着的年。明明说到咱家的阳坡地里看看吧。亮亮说看就看看吧。两人又一口气跑到阳坡地里。明明问好吗?亮亮说好。明明说你听,地下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呢。亮亮倾了身子听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听出来,可他不愿意表现出没有听出来的样子,说,真的,就像是爹和娘在拉闲呢。亮亮的话把明明震了一下,他觉得地下面有人说话只是一种感觉,而亮亮却把它说得这样具体,这很让他感到意外。这时,亮亮提议“接地线”。明明说接就接吧。说着掏出家伙来。亮亮的尿都出来了,明明说我们写个字吧。亮亮问写啥呢?明明说就写你心里最想说的话。亮亮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最想说的话。明明想了想,也没有想出最想说的话,就说,那就写个“年”字吧。亮亮说那就写个“年”字吧。两人就写。尿水洒在地里,被黄土吸收,发出■■的声音,让明明和亮亮体会到了一种贡献的舒畅。收笔,两人同时往后退了一下,端详着他们的杰作。明明问亮亮面前的两个“年”字像啥。亮亮没有看出来,让明明说。明明说你说它们像不像一对兄弟?
没有等亮亮回答,明明又说咱们去戏台上看看吧。亮亮说看就看看吧。两人又向戏台跑去。戏台当然也过着年。两人蹲在戏台下,仰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戏台。然后又蹲在戏台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村子。一家两家的烟囱里开始冒出烟来,如同一根根大白菜,又像是刚刚睡醒的村子在打哈欠。亮亮说我们回家吧,明明说回就回吧。
回到家里,母亲在扫院。刷,刷,刷。初一早上的母亲是多么好啊。明明要从母亲手里往过接扫帚,母亲说你们去耍吧。亮亮说娘你也耍吧。惹得母亲笑起来。母亲说娘还耍啥呢。亮亮说我们跳房子吧。娘的脸上掠过一层光彩,说,好,等娘扫完了我们就跳。明明说我还没有见过你跳房子呢。亮亮说我也没有见过。母亲说,娘小时跳房子总是赢。明明和亮亮就想象着母亲小时跳房子的样子。接着,亮亮就要在院里画房子格。明明一把拉住亮亮说,把院弄脏了,要跳我们到大门上去跳吧。亮亮说大门上有啥跳头,别人看见,肯定也要来,大过年的,应该自家人关起门来跳——我们还是打牌吧。明明说,对,就打牌吧。两人就帮母亲快快地收拾了院子,把母亲连推带搡地弄到西屋里。父亲已经把火生着了。炭烟弥漫在屋子里,有一种湿湿的年的味道。明明到厨房里给父亲端了些馒头,然后和亮亮上炕坐定。怎么分家呢?亮亮说我和爹吧。明明说那就我和娘。亮亮说赢啥呢?明明说就赢核桃枣吧。亮亮想了一下,反正是自家人,核桃枣就核桃枣。就打起来。大红被子在他们腿上绵绵地苫着,花花在他们身边静静地卧着,炭在炉子里啪啪地响着,木香在供桌上袅袅地飘着,火炕在屁股下暖暖地烙着,牌在四人手里你一张我一张地揭着,不怕输,赢也无所谓,只是这么一张一张地揭,一张一张地出。那个美啊,真能把人美死。
谁想就在这时,常生来拜年。亮亮气得差点骂起来。常生给父亲磕了头,又给母亲磕。亮亮心想,你就磕一个行了,把你的个头磕上一百个也不能当馒头吃。常生走了,父亲说快去给你三爷爷磕头,最好抢在常生前面,最迟也要跟上他。母亲说这常生也扇得太早了。父亲说他辈分最小,早些也应该。明明说再早也不能天不亮就来。父亲说还不快去。明明和亮亮就极不情愿地下炕,去给三爷爷拜年。
常生一进三爷爷家的门就说,三太爷你咋还活着呢?不想三爷爷不但没有恼,反而乐哈哈地说,就是,又要费你一个头。常生点完香,趴在地上磕头时,屁股上挨了两脚。挨这两脚时常生正把第二个头往地上磕,就是说整个身体正在往前下方送,往前下方送的身体再加上这两脚,情景就十分美妙。直听嘭的一声,常生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回头,明明和亮亮已经跳到院里。明明骂,常生我日你妈,我三爷爷又没有吃你们家的,不靠你们家养活,不靠你娘暖被窝,你盼着他死干啥?骂得常生哈哈哈笑起来。三爷爷更是笑得栽跟打斗的。栽跟打斗的三爷爷让常生坐了,给他散烟。明明接着骂,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农业社时,今天没米了你来找我三爷爷,明天没盐了你来找我三爷爷,庄里人谁不说,没有我三爷爷,你现在怕还在你爹的腿肚子上转筋着呢,你还以为是你的能耐,就能摸到你妈肚子里。这些话是明明从三婶和常生媳妇骂仗时听来的,觉得很美,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用,不想今天机会来了。还有更美的,明明正要用,不想后脖上麻了一下。是新院。明明回头,院里又进来一茬人。让明明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一进门就异口同声地说,三太爷你咋还活着呢。这让明明犯了难,一个常生他还可以对付,人一多,他不知去踢谁的屁股还是骂谁的娘了。明明急得在大门上哭起来。亮亮说,娘说过年不能哭的。明明说,娘也说过年不能说“死”的,可是他们一个劲地说。亮亮说我们去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