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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康姨夫家总算到了。明明和亮亮一进康姨夫的屋就说:“积善之家牛羊满圈,向阳门第骡马成群。”之后,等着康姨夫的夸奖。不想康姨夫却吊下脸来。康姨夫说,这是你爹给你教的?明明想,应该让康姨夫知道是父亲的好意。就说,是的。康姨夫总算笑了一下,接着给明明和亮亮说,今天早上给你爹拜年了吗?明明说没有。康姨夫说,你去给你爹拜个年,把这句话也这样说一遍,我把这些核桃全给你。说着,把手里的核桃袋晃了一下。明明和亮亮就往回跑。他们跑得同样飞快,如果迟了,说不定有人也去给康姨夫说这句吉利话,康姨夫说不定就把核桃给别人了。

明明和亮亮回到家里,院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不用说,他们是来给父亲和母亲拜年的。出乎明明意外的是人群中还有不少外村的孩子。明明的心里紧张了一下,飞速穿过人群,贴到父亲身边,两只手插在上衣兜里,神情警觉而又机敏,如同一个贴身警卫。明明在等一个时刻的到来。领头的新院祭奠一毕,跪在供桌前大声说,给太爷拜年了。院里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齐声说,太爷,把核桃准备好。就在大家伏下身去磕头的时候,明明几下子把自己的糖果转移到父亲裤兜里,整个过程就像是几次闪电。父亲一边哎哎地应酬着大家,说你们今年的头简直像好年成的麦穗子一样,一边低头看了一眼明明,用目光和明明说了好几句话。明明的心里就落起雪来。父亲说的是什么呢?明明没有去细想,明明只是觉得,被父亲看着的那一刻很幸福。明明甚至觉得,那就是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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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忙碌,今年的大年是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到来的,就像一列飞奔的车,突然遇到了路障,不得不刹车。腊月三十下午,处理完单位上的事回到家中,妻在洗衣服。我说总该准备一下吧?妻说我这不是在准备嘛,如果你愿意就去擦玻璃吧。我说洗洗衣服擦擦玻璃怎么算是过年的准备呢?妻说那你说还要准备什么。想想,也的确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就去擦玻璃。但总觉得还应该准备点什么,可是几个窗子都擦完了,脑海里除过一副对联要买,还真想不起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就上街买对联。一出小区门,发现许多人跪在门口左侧的空地上烧纸,按照老家的习俗,这应是“请祖先”了。不知为何,看着这些“请祖先”的人,我的心里一阵难过。那地方是平时倒垃圾的地方,怎么能够“请祖先”呢。停下来打量,觉得他们是那么的底气不足,紧张、瑟索、局促,小偷似的。细想起来也是,这本来就不是自家的地盘,而且身后是喧闹的车水马龙,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容自在呢?思绪就飞到老家去了。请祖先的时辰到了,一家或一族的男众向着自家的祖坟走去,远远看去,一串串葡萄似的,挂满山坡。阳光温暖,炮声悠扬,在宽阔绵软的黄土地和黄土地一样宽阔绵软的时间里,只是那种不急不徐地散淡地行走,就是一种享受。一般说来,坟院都在自家的耕地里。宽阔、大方、从容,让你觉得那坟院就是一幅小小的山水画,而辽阔的山地则是它巨幅的装裱。说是坟院,其实没有院墙,区别于耕地的,是其中的百年荒草,还有四周的老树,冠一样盖着坟院,让那坟院有了一种家的味道。坟院到了,一家人跪在经年的厚厚的陈草垫上,拿出香裱和祭礼,焚香,烧纸,磕头,孩子们在一边放炮,那是一种怎样的自在和安然。且不管祖先是否真的随了他们到家里来过年,请祖先的人已获得一份心灵的收成。

这样想时,觉得留在乡下的哥不再那么苦了,而且有了一种正当理由;老人坚持住在乡下也有了一种正当理由。物质上他们是拮据一些,但他们却享有另一种富裕。而且因为有他们在乡下,自己就不需要在这个污秽的地方“请祖先”了,这些跪在垃圾场里请祖先的人,肯定是从乡下连根拔起了。

街口就是一家卖对联的摊儿。在老家,每年全村的对联都是父亲写的,后来父亲把衣钵传给我。有一年自己因病没有回家,村里人就只好买对联贴了。第二年再回去,乡亲们就又买了红纸让我写。我说买的多好看啊,也省事。他们说,还是写的好,真。一个真字,让我思绪万千。现在,也只有在乡下,老乡们才认这个“真”。其实我知道,我的那些蹩脚的字,并没有买的好看。那么这个“真”到底指的是什么呢?现在,一个平时给大家写对联的人,却来地摊上买对联,心里一阵好笑。但写嘛,一则嫌麻烦,二则连红纸在什么地方买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