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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开示,夏木荫什么话都没说,下床先向西方顶礼,然后给大家顶礼。期间仍然紧咬着牙,一句给谁顶礼为谁顶礼的话都没有说,那一刻,只要自己一开口,肯定会哭出声来。最后一个头磕完,夏木荫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就上了床,面墙拉过被子,一阵抽泣。这是近年来少有的。他听见,唐无可和苏曼殊也向西方顶礼。最后,子莲也向西方顶礼祷告,求佛保佑。夏木荫的心里既感动又委屈。子莲又换了感叹的口气说,木荫这小子真是个孝子。就凭他的这份孝心,他父亲的福报也非常大。一个不孝顺老人的人是不会待别人好的。百善孝为先。夏木荫听着,眼泪越多了。

晚上,夏木荫在是否仍然回到精舍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为了父亲,他不能耍这个脾气。一进门后,子莲就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他把表情保持在微笑以下,情绪以上。既让人看得出他是有情绪的,又让人说不出他是有情绪的。

晚餐是生芹菜做的吉祥三宝,生西红柿做的佛光四射,外加一个八大罗汉烩。子莲又开始滔滔不绝。今天的饭可能不好吃。如果吃的人中间有一个人功德不具足,饭就吃着不香,如果做的人不配,也不会可口。我当年给师父做饭,用心做了两天,他都不吃,但有一天我随意做了一顿,他却吃得非常香。你看,如果有求,连饭都不香。一次,师父也是为做饭的事说我,我发火说,如果再这样,我就不要你这个师父了,现在想来,都浑身打冷战,你说我那时怎么那么傻,那是多大的冒犯啊,但师父不但没有打我香板,而且打趣地说,呵,你不要师父了,那师父只得下岗了。夏木荫始终不说一句话,唐无可不时地看看夏木荫。夏木荫头有些疼,自己按摩太阳穴,被子莲看见,说,来,我给你按。夏木荫说不用。子莲说过来,夏木荫就到子莲床上。子莲按着说,这就说明你的感情还没有归位,把姐当外人,如果归位了,就会像曼殊一样,第一次到精舍就说,我饿了,给我下两碗面。就会说,姐,我头疼,你给我按按。夏木荫说,这件事我自己能够做嘛。唐无可也给他擀,比往日更用心。

哥送父亲来,夏木荫没有急着送他去医院。而是立即沐浴更衣,带他到精舍。因为父亲平时不信这些,夏木荫提前给子莲压底,别急着说什么,只让他看看师父的照片即可。子莲说,这不用你操心。

出乎夏木荫意外的是,父亲一进门,子莲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高兴。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一通后,即给父亲说病。准确程度让夏木荫这位远近闻名的名医吃惊,不同的是她不借助任何器具,就像是管家向主人一一报告家产一样,娓娓道来。不是看,也不是诊,是说。接着,非常巧妙地把话题转到法上,说得父亲连连称是。父亲是一个倔强的人,从来不信这些,不想今天却如此接受。子莲接着说,本来师父说好这几天要来,不想早上师兄打电话说师父又闭关了,而且要闭六年。也是我们的功德不够。念你重病在身,来日无多,我就破例传你师父的秘法,心法部分按照门规可以普传,随后让木荫传你。我现在代师父传你秘法,但你绝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你的儿孙。然后,她让夏木荫和唐无可出去。

天晚了,夏木荫要带父亲回家,子莲却说不要回了,让老人家在精舍住一夜,正好晚上大家一起做个会供。第二天,子莲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让无可把师父寄来的那包好茶拿出来,泡给大家喝。夏木荫知道子莲的意思,这让他感动。期间,他借故出去买了最好的水果和茶点,这茶就一直喝到中午。果然,在一种十分轻松的气氛中,子莲又向夏木荫父亲讲了许多法理。下午,子莲让夏木荫父亲在她的床上休息,她亲自给他包饺子。晚饭后,大哥多次来电话催促,他们只好告别。

临行,子莲姐从墙上摘下师父的照片,给父亲。郑重地叮嘱:牢牢记着师父的眼神,来世再来找他。夏木荫父亲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似的说,请你转告师父,我一定去找他老人家。父亲说这话时,子莲姐的眼里升起一袭淡淡的哀伤,说,不过要快,师父也老了。他都八十多岁的人了。父亲怔了一下,说,弟子明白。

夏木荫说,以前曾听人说孝顺有三个层次,一是养父母之身,二是养父母之志,三是养父母之心。一是说在父母身边侍候,那是一种孝顺,但是浅层次的;二是说你有出息,让父母高兴,就上一层;三是说你能够让父母心有所归,没有对死亡的恐惧,那才是真正的孝顺。木荫说那几天他就体会到了后者,因为从精舍出来他发现父亲脸上的迷茫和哀愁没有了。他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