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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父亲问夏木荫在国外进修的妻子什么时候回来。夏木荫说,年底。父亲说,怎么这么长时间。又问上大学的孙子暑假回来吗?夏木荫说,你若想见,我就让他回来。父亲没有表态。接着说,这几年收成还可以,你哥的日子比前几年要好过多了,你也不要太节省,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夏木荫说,爸,你放心。夏木荫怪自己疏忽,没有提醒儿子给父亲写信过去。回到家,哥着急地问怎么样。夏木荫说,是县上误诊了,没事。哥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说,你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蹊跷的事情发生了。父亲刚一坐定,电话就响了。夏木荫一看,是儿子打来的。高兴地说,你小子修成千里眼了啊。说着,就把电话给父亲。不想父亲说了几句,就哽咽了。接着,夏木荫又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说父亲在市上,妻子还不相信呢,直到他让父亲和她说话。也难怪,因为在妻子心目中,要把父亲接到市上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接完电话,夏木荫把父亲带到各个房间看了看。到儿子房间,父亲要看孙子近年的照片。夏木荫就把儿子的影集拿出来,一幅一幅给父亲讲。当看到孙子在布达拉宫前的留影时,父亲问,从这里到拉萨需要多长时间?夏木荫说坐飞机几个小时,坐汽车需要三天,不过火车马上要通了。父亲问他去过西藏吗?他说去过,九十年代随援藏医疗队在拉萨呆了一个月。父亲说,那你怎么吃饭?你又不吃肉。他说,糌粑和酥油吃惯了也顺口。父亲说,我年轻时到过格尔木。说着,起身看墙上的地图,找到格尔木,然后手指顺着青藏线翻过唐古拉山,到拉萨,停了下来。藏族人说话你能听懂吗?夏木荫说,一些常用的可以。不过现在拉萨外地人很多,大多说普通话。父亲说,好远啊。夏木荫说,说远也不远,你好好养病,你孙子说他今年还想去,等你病好了,让他带你去。父亲笑笑。

夏木荫提议父亲晚上和他睡,让哥休息休息。不想父亲说想打打坐,让哥和他睡。夏木荫感叹父亲一进门就这样精进,就依了父亲。心想他们兄弟二人好久不见,正好聊聊天。哥问夏木荫父亲怎么突然打起坐来了。接着问他昨天带父亲去什么地方了。夏木荫说,去了一位朋友开的私人诊所。哥有些犹疑,也有点不太高兴。夏木荫想明天还要带父亲去医院,就早早地睡了。

多年来,夏木荫一直不能把这些细节组合成一种意义:很大的风,却有一个人在脱衣服,衣服花瓣一样落了一湖面。几十条船在上面等着,有的放赤光,有的放橙光,有的放黄光,有的放绿光,有的放青光,有的放蓝光,有的放紫光,有的放黑光。那人在黑光面前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却被另一个扇了一巴掌。他就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去。等待他的是一个隧道,像一个人其大无比又其小无比的嘴。隧道中没有一丝光,只有水泥浆一样的滞重,人的腿一进入,就立即凝固。要想从中出来,那就一瞬都不能分心,只要你有针尖的十万分之一那么大的一个杂念,你就立即会凝固在里面。这人晕了一下,接着是一束黄色的光,却有手,拉着父亲,在针尖里射,最后,只听那人说了一声,这针尖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海啊。黄色说,不对,它不是海。接着是飞速转动的电影胶片,上演着那人的故事。嗨嗨,原来我是一个演员啊。四顾,黄色不见了,手也不见。这时,夏木荫听见远方有一个婴儿叫了一声,又一声。声音非常的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呢?

惊醒,哥正在打鼾,但他却分明觉得这打鼾的和正在看打鼾的是在梦中,而刚才的那些情境才是真的,他想找一个人印证一下他现在的感觉。却发现这是不可能的。梦怎么能够证明梦呢?那么,是谁知道你现在在梦中?夏木荫像一个深陷悬崖的人突然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这个“谁”,再也不敢入睡。

夏木荫做好早餐,叫父亲来吃,却没有人应,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推开门一看,父亲盘腿在炕上坐着。他又叫了一声爸,父亲没有答应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安葬了父亲后,夏木荫留在老家陪母亲。一天,接到唐无可电话,说子莲让他马上回来。夏木荫问什么事。唐无可说回来再说。原来是邻居家的女孩雪儿患了血癌,需要去北京治疗,可父母是下岗工人,拿不出所需的十几万元医疗费。子莲就让他们几位弟子布施。并且划定金额,她和唐无可一万,苏曼殊三万,夏木荫六万。对他们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唐无可是个无产者,苏曼殊家底他知道,积蓄仅够供女儿上大学。他的妻子在国外进修,儿子又上大学,平时还要接济老家,还要还购房贷款,维持日常生活已是捉襟见肘,怎么能够拿出那么多钱。但子莲的答复是,没有条件可讲,就是变卖家产,也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