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存档-1 警察蒋不凡
最后一次和蒋不凡出警的时候,我站在他身后,等了好久,天也没有黑下来。透过窗户,我看见那人穿着东北老式的蓝色棉袄蹲在地上生炉子,先垫上旧报纸,再放上细柴,最上面是细碎的煤块,然后他点燃了报纸留出的一角。不一会烟从生锈的小烟囱上面飘散出来,消失在冬日傍晚的天空里。
“回车上。”
车上比外面还冷,因为早已经熄了火,这时也不能发动,我们要装作我们并不存在,或者说,并不在此地。S市冬天的傍晚最为寂寥,脱光了叶子的树木历历在目,没有足够阳光的照射,像乞儿的胳膊一样颤动。如果是夜晚,一切溶解在黑夜里,单纯的冷空气即使让人觉得寒冷,也不过觉得孤单,而傍晚则不同,景象俱在,寒冷初临,即使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行走,也会觉得孤寂,觉得自己像是给栽在路边的树,无所依赖,求援的手得不到回应。
“冷吧。”蒋不凡摸出两支烟,递给我一支。
“不冷。”我放在嘴里,吸了一大口,好像暖和了一点。
我第一天见到蒋不凡,是2007年的夏天,穿着刚刚发到手里的警服夏装。主管人事的副局长把我领进他的办公室,指着蒋不凡说:蒋不凡,我们最牛逼的警察,刑侦能手。然后他指着我说:李天吾,今年警校毕业的最好的学生,各项评测都是前几名。你们聊聊,看看能不能当你的兵。他出去之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拘谨,跟不了老蒋,也不会把你开除,懂吗?我点了点头。
蒋不凡当时也许没听见我们说话,他正在网上下棋,盯着电脑屏幕自言自语:我不将死你。将死你算我输。我折磨死你。我站在他电脑背面等着,电脑的背面实在没什么可看,任何机器的背面都是如此吧。也许下棋是刑警的必修课,和小擒拿一样,我当时这么想。
蒋不凡赢下那盘棋之后,端起茶杯喝水,缺口的老式陶瓷杯,每喝一口之前,都先吹走水面上的茶叶。
“看见暖壶了吗?”
“看见了。”
“看见我茶水要喝完了吗?”
“看见了。”
“为什么不把暖壶给我拿过来?”
这叫什么问题,好多事情等着我做,拿暖壶帮他倒水算哪一桩呢?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
“想看看卷宗,想跟点案子,这就开始?”
“是,而且我还没有枪。”
“明白。”他翻开桌子上我的简历。
“李天吾,男,未婚,1983年9月生于S市,2003年以文化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刑警学校。2007年7月毕业,射击,格斗,理论考试,实战演习的毕业成绩全优。祖籍北京,满族后裔。”
“是。”
“警校这几年混的不赖。”
“不算,把应该做的事情做了而已。”
蒋不凡把枪套摘下来,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
“五四式半自动手枪,弹夹里有八发子弹,重量四百八十克,每颗子弹三十五克。”
“你确定?”
“确定。”
“拆了。”
我拿起枪,拆了个稀碎,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压力使然,差点打破了自己的纪录,27秒。
“挺快。”
“不算。”我说
“看看有多少颗子弹。”
一颗也没有,号称市局最好的刑警,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你说的八发子弹呢?”
“应该有八发。”
“给我记住三件事儿,一,出事儿的都是因为快。二,我装几发子弹它就有几发子弹,没有他妈的应该。三,把你的学生气收一收,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你能多活几年。”
“明白了。”
“不是让你明白,是让你给我记住。”
“记住了。”
“再记一件事儿,好警察不需要子弹,但是不代表枪里就不装。把我的枪装上。”他递给我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夹,“装完之后跟我走,去给你申请一把枪。听好喽,从今往后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听指挥,否则就给我滚蛋。能做到吗?”他看了一眼我的简历,“李天吾。”
“我尽力。”我实事求是地说。
蒋不凡把打火机揣回兜里,说:“冷的话就想点热乎的东西,比如你对象的屁股。”
“我还是冻着吧。”
“怎么着呢?”
“这时候想她,耽误事儿。”
“告诉你,不想才耽误事儿,拿本记上。”
炊烟还在升着,天终于要黑了,远处的树枝渐渐变成了树影,那人从炉子旁边站起来,跺了跺脚,进了里屋,看不见他的蓝棉袄了。
“他能跑不?”
“他进屋洗菜去了。”
“你咋知道?”
“升完炉子,就该进屋洗菜,你妈都知道。”
“他这样的,也能杀人?你确定吗?”
“九个,不过不算主犯,给人递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