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存档-1 警察蒋不凡(第3/9页)
如果永远不亲手抓人,你就永远也学不会如何把人抓住,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被一把自制的五子蹦打中了锁骨和左脸,就好像一辆满载沙子的东风卡车从我胸前碾过,死亡的错觉从中枢神经传来,似乎在一瞬间就失掉了所有记忆,然后进入了非生非死的维度里,漂浮着,等待着靠岸。也许是摆渡我的老人嫌我太年轻了吧,在快到对岸之际又原路返回,把我扔在生的南岸,草长莺飞的南岸。我看见一只火红的鸟儿,风筝一样从我受伤的左脸边飘起,拍打着翅膀,久久无法飞入天际,好像腿上被拴了一根细线。我睁开眼睛,原来是窗台上瓶中的一束郁金香,插在一只洁白的大肚瓶里。窗外漆黑一片。蒋不凡坐在床边,地上都是烟蒂和浓痰,护士在哪,怎么能让人在病房抽烟。然后我又昏睡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妈妈和衣睡在我脚底下的行军床上,蒋不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没有抽烟,也没有睡觉,地上也没有烟蒂,也许上一次是我的错觉,可是房间里的烟味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不是在我的病房里抽烟?”说完了这句话,我的胸口好像又被打了一枪。
“来一颗吗?”
“我不抽烟。”
“迟早的事儿。”
他在嘴里点了两颗烟,放我嘴里一颗,我吐在地上。
“你是要呛死我。”
“五子蹦都没打死你,没啥可怕的啦。”
他把地上的烟捡起来,捏灭了火,放在耳朵上。
“李德全抓住了吗?”
“他把子弹都打你身上了,能跑得了吗?”
“活捉?”胸口好了一点,风吹了进来。
“嗯,他是完好无损,过阵就是个全尸。”
“还有别人受伤吗?”
“哪有那么多傻逼?”
我闭上眼睛,心里重复着:人抓住了,我没死。
“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替大川挡了一枪?”
“忘了。就记得像蹦爆米花的一声响。”
“跟你说,你对这地方不了解。”
“我在这儿长大的。”
“那也没用,你不了解这地方,你就不了解这些人,你不了解这些人,你他妈就别往前冲。”
“和了解有什么关系,我冲不冲。”
“说过了,你不了解,都是连着的。说多了你也不懂,等你好啦,我带你走走。”
“好吧。”
妈妈还没醒,睡得很沉,也许和我过去几天一样。
“我认识的人太多了。”
“没明白你的意思。”
“我又认识了你妈。”
“这有什么不好?我妈埋怨你啦?”
“没有,你妈是个好人,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都是你闹的。”
“你也不错,两次睁眼你都在。”
“这感觉不好。既然已经这样了,说也没有用,屁用没有,所以,”他把耳朵上那颗烟拿下来放在嘴里,“不说了。”
“我什么时候能下床?”
“很快,枪伤就是这样,只要救回来了,很快就是好人一个。不过你得留疤。脸上。”
我想伸手摸自己的脸,他这么一说,脸忽然极其不自在,自己脸上的事得别人告诉我。
“别动,伤口破了,你又得进急救室。不是那种一片的疤,是俩坑,比酒窝大点,你就当酒窝吧,比死强,而且警察这张脸,没那么重要。”
“那不光是警察的脸,还是我的脸。”
“俩坑,换了一个二等功,也算可以啦,不是所有挨枪子儿的警察都能评上。”
“按你这么说,我这回还算冲对了?”
“你给我听明白了,别以为自己挺了不起的,在公安局里,英雄全得完蛋。荣誉是给死人的,当警察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点上烟看着我。
“能不抽吗?闻着难受。”
“不能,是什么?”
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困扰我很长时间了。
“也许是让城市更好一点吧。”我说。
“你可别侮辱城市了。是活着,一直活着的刑警是最牛逼的。”
说完他站起身来,把抽了一口的烟扔在地上,说:
“花是你对象送的,明天她还能来,你歇着吧,留着话明天和她说吧。”
“你看见她了?
“嗯,挺漂亮的,有点浪费,一般的就够用啦。”
“她说什么了没?”
“放心吧,不会因为你脸上有坑就把你甩了。不用审就能看出来。”
“你明天还过来吗?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还来聊聊什么的?”
“不来啦,我还有案子,而且我在这儿抽烟,你也难受,上班之后直接到我办公室吧。对了,如果你下次再不听指挥,就给我滚蛋,爱跟谁跟谁,不是和你开玩笑。”
我把脑袋歪过去,朝向他,好像在拧一枚陈年的螺丝。
“如果我死了,你咋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