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存档-1 警察蒋不凡(第4/9页)

“我就单干。”他说。

车里的温度升起来一点,蒋不凡把车窗摇下来,伸头出去看了看烟囱上飘荡的烟。

“开始炒菜了。”

“什么时候行动?”

“等他吃完饭,再进厨房的时候,吃完饭的人都有点懒。把枪拿出来检查一下。”

八颗子弹一颗不少,腰后面还有两个弹夹。

我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确实如蒋不凡所说有两个深坑,一个直径半厘米左右,一个直径大约七十五毫米,相距一厘米,好像一大一小两个岛屿,隔海相望,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片细小的类似于磨砂面的伤痕,在两个伤疤周围,如同涌动的海浪。原本我是一个相貌周正的人,上学的时候,收到过不少女生的纸条和情书。应该是遗传父亲,他比我好看很多,我只是继承了一点五官的轮廓,没有其相呼应的精髓,不过也足以称之为一个周正的小伙。那些女孩子怎么也不会想到,除非她们站在我的右手边,否则我已经大大变了模样。想到这里我就有点窃喜,好像忤逆什么东西,伤疤什么的,我并没有在意,选择当警察那一天,这副皮囊就已经不属于我自己,只要没有死,使命还有机会完成,就算是彻底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也没有关系,只是对于妈妈,残忍了一些。想到妈妈,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妈妈要的半导体还没有买给她,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就和天宁去买,买东西这样的事情她相当在行。

我下床之后,蒋不凡开始领着我在S市里四处游走,第一站是大帅府。到了售票处,他亮出警官证,说:跟踪嫌犯,不要声张。给我两张全票。售票员一脸兴奋撕了两张票给他。

进了大门,站在垂花小门楼前,他让我抬头看那块牌匾,上面写着:宏开塞外。两边一副黄底黑字的对联:开塞仗金锋屹甲千城万里,海外接半壁昭泽三省六洲。

“匾是新的,字是原来的意思。”

“原来的匾呢?”我问。

“毁了两茬。日本人砸了一次,‘文革’的时候砸了一次。”

进了中厅,左边是大帅的会客室。很简单,红木的桌椅,老式的电话,笔筒里装模作样的放着满是灰尘的毛笔。墙上镶了很多幅工笔画,画工普通,不过在这样的房间里有点新颖,好像是连环画,后来才知道好几个房间都有,连起来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当时鞍山的一个老画家画的。

“去椅子上坐一坐。”

“不行,都是文物,而且人家拿红绳隔着呢。”

蒋不凡把围绳挪开,走了进去。

“坐,放心吧,和匾一样,都是新的。”

坐在上面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灰尘的气味让人觉得好像坐在棺木里。

“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点高。”

“那对,大帅一米五八。”

“你在我身边站着,感觉有点怪呢?”

“哪怪?”

“觉得你有点张学良。”

到了张学良扬名立万的老虎厅,两只黄老虎站在厅中央。虎这东西真是奇妙,即使是假的,即使做工粗糙,也还是威风凛凛,只不过毛有点旧了。

“要是在当初,咱们这样进来,就得给枪毙。”

“犯了什么罪?”

“不能带枪,枪都得放在承启处里。有点下马石的意思,文官下轿,武将下马。老虎厅事件那两位可能是因为没带枪,才让张学良轻轻松松给撂了。”

然后他指了指墙上大帅的画像。

“这小个子曾经主宰了奉天城。”

“东北王。”

“怎么死的?”

“皇姑屯,让日本人炸死了。常识。”

“日本人为什么炸死他?”

“他有民族气节。”

“如果你是日本人,让一土匪当孙子玩了,还一点甜头没尝着,你怎么想?”

大帅府的布置,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应该叫做少帅府,因为关于大帅的东西少得可怜,纪念张学良的展厅和物件占了大部分篇幅。看过了中正剑,在西安事变展厅的液晶电视上,张学良带着基督徒的黑色圆帽,眉毛几乎脱尽,正用东北的乡音颤颤巍巍的讲着:西安事变,我送蒋先生回南京,李协和先生,讲了一句话,不是和我讲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一辈子我都记得那句话,我觉得那句话特别好,我特别喜欢,对我们父子俩都有点意思。他说:你不愧是大帅的儿子。这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人能记一辈子的话,通常都不是事实,而是他对自己的期待。”蒋不凡仰头盯着液晶屏。

“他在台湾过得怎么样?”

“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他能一直活着,这事儿有点意思。”

“蒋中正的心胸?”

“就让你活着,让你看看,到底谁对谁错,你到底干了什么,可能有点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