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存档-1 警察蒋不凡(第6/9页)

“写信呢?”我问。

他抬头看了看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胡子长了,他们不让我用剃须刀。”

“这地方,对刀字儿比较敏感。”

他摘下自己的眼镜,用囚服的下摆擦着,镣铐的声音清脆悦耳,说:“没写信,寄出去怕吓着人,练练字儿。”

“认识我吗?”

他戴上眼镜,“见过。我是应该叫你政府呢还是叫你长官?或者叫你同志?”

我说:“不用,都不是。字能拿过来给我看看吗?”

他说:“恐怕不能,你是来看你的战利品的?”

有点意思,还用了一个比喻。

我摸了摸左脸说:“我差点成了你的战利品好不好?”

他说:“这事儿不能怪我,我没想打你。”

我说:“知道,这事儿是我的责任,让你给打啦。”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我听听。”

“嗯,也不算有事儿,就是想跟你聊聊。”

“想采访我?像电视上那种,采访死囚,听我忏悔,然后临死前给我加个菜。”

“我可没带摄像机,我就是想听你说点实话。”

“那你得失望。”

“说说你为什么杀人?”

“这我说过了,你自己去查呗。”

“查了,你说是谋财。”

“当然。”

“就没别的啦?”

“还有嫉妒。”

“还有吗?”

“没啦。”

“李德全,我觉得你应该珍惜。”

“什么意思?”

“珍惜,我站着,你坐着,我在用心听你讲话,你讲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

“这对我没意义,你以为你是谁?我不需要任何人记得我,就算你记得,你想起来的时候也会是:那个杀人犯李德全临死之前和我说。我不需要。”

“我查了你的档案,你虽然家庭问题很多,但是你从小成绩很好,你现在四十一岁,大学学的档案管理,可是大学毕业,在市委办公厅干了两年之后,就辞职下海经商了,为什么,单纯是为了发财?”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

“你是不是替那人挡了一枪,当时?”

“听说是,我记不得了。实话。”

“如果真有这事儿,你觉得你为什么要替他死?他可能根本就不配替你活着?你跟他熟吗?”

“下意识。他是分局的,我之前不认识他。”

“什么叫下意识,能解释解释吗?”

“下意识就是,如果我是你,你是我,你来抓我,你也可能替别人挡一枪。”

“你觉得我会?”

“不一定,有可能,这才叫下意识。”

“他怎么感谢你的?”

“他来看过我,带了点水果,在我昏迷的时候。”

“没啦?”

“他也是被动的,事儿都是因我而起,不是,往前说,是因你而起。”

他把纸片放在床上,说:“也不是完全为了发财。”

“还有什么?”

“我这样的在市委干不起来。”

“成分问题?”

“那时候已经不叫成分了,九十年代中后期,不过,在提你之前,这方面还是会考虑。我能进去已经不错啦,完全凭的是本事,可是怎么干,也达到不了我的期望。”

“你是不是期望太高了?”

“我的期望就是能者居之,这期望高吗?”

“你辞职下海经商,在当时看挺有魄力。”

“不算,那时候下海的人很多,是潮流,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是觉得,可能那里面比较公平。没人注意我爸是谁啦。”

“开始的时候顺利吗?”

“一直都还算可以,如果不被别人骗的话。我没做过亏心的买卖,尽管那个来钱快,当时也没什么风险,可能是家庭的关系,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可是被熟人骗这部分,我控制不了,两次都没防备。”

“所以你做了两次案。这一层你在口供里没说。”

“没那个必要,这是我的私事儿,而且说这些,有用吗?对于我来说。”

“你杀的两家人,都骗过你。”

“第一家是,第二家不是,第二次那人跑了,我找不着他。”

“所以第二次被骗心里更不痛快,一般都是这样,掉进同一个坑里,你就找了干得最好的同行出气。”

“能别老试图分析我吗?他骗过别人,有批货他压了人家一年的款,那人跳楼了,没死,摔在水果摊上,残了。”

“哦,除了报私仇,有时候你还替天行道。”

“不算,压款这事儿经常发生。选他,第一,他确实害过人。第二,他和我熟,很熟,几乎可以算是朋友,我第一次被骗之后,能再起来,除了抢的钱,他借给我三分之二。第三,他身体不好,有糖尿病,不是我的对手。”

我走开,用纸杯给他倒了杯凉开水。

“谢谢,正好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