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铁心脏和下旋球(第4/7页)

“骂起人来很威风的,这样,你教一句你们的,我教给你一句台语,保证你够威。”

“谁知道你教的是不是骂人话,我又听不懂,捉弄我我都不知道。”

“笨啊,世界上所有的脏话,一说就知道是脏话啦,要你听懂?”

说出来会好一点,也许果真如此。痛快痛快的骂两句脏话突然成为了很大的诱惑。

“好,我教你一句。这么着,我有两句,你挑一句。”李天吾又吃了一口半筋半肉的筋,等着身边的一对情侣站起来去结账。他说:“王八犊子和滚犊子。挑一句。”

“你讲得太快了嘛。”

“过时不候,挑吧。”

“那就后面那句吧,什么意思。”

“就是前面那句的意思。”

“解散!”

“好啦,那,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其实很难解释,原意大概就是让对方离自己远一点的意思,犊子这两个子,其实是动物后代的意思,不过在这里差不多只是语气助词,为了加强那个滚字的效果。”

“Leave me alone的意思,这么说对吗?”

“字面上的意思差不多,大概是去你的吧,这个意思。好啦,该你啦。”

小久清清嗓子,用台语大声说:“干你娘”。

刚刚结完账的那对情侣转过身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麻烦你小声一点。”李天吾低着头装作喝汤。

“这句一定要大声说才够力。”

错误大多是这种东西,当你认识它的时候,通常是你已经犯下了。李天吾陪着小久走进捷运站,走进车厢,和早高峰拥挤的台湾人贴在一起的时候,小久还在不停地练习着:滚犊子,喂,这句是不是比刚才好一点了。李天吾很想提醒小久不要对着他不停说这几个字,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被别人如此集中的骂过,不过谁叫他刚刚自作聪明的解释这句其实是个语气助词,而小久是学生向老师求教的姿态讲出来的,李天吾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说的“够好了,已经不用再练了,比东北人骂的还地道”丝毫不起作用。车厢里各式各样的人,虽然肢体相互紧紧挨着,不过还是看起来斯斯文文,很多人手中拿着苹果IPAD,一手抓住塑料环,一手托着看新闻或者电子书,目光和IPAD以相同的频率摇晃,也有人耳朵里插着耳机,闭着眼睛,好像还没有睡醒,趁这个机会睡一个简短的回笼觉。车厢里飘荡着来源复杂的香水味,和S市的地铁公交车的味道截然不同,不过似乎除了他没有人在意。

“我们要去哪里?”李天吾其实没那么想知道,无论去哪,他也都要跟着去,不过此时急需把小久从那几个字的咒语中拯救出来。

“我的小学。原来你想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

“我被你骂的脑袋都大了,刚刚想起来我们不是出来参加骂人比赛,而是去照相的。”

“告诉你,我已经学会了,如果有骂人比赛的话,我一定赢。”

任李天吾怎么设想,他也不会想到,小久带他来的小学竟然不是小学,而是一个公共棒球场。据小久说,她念的龙山国小离这里很近。只是她念国小的六年,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棒球场的看台上度过的。李天吾怀疑一定是她喜欢的男生经常在这里打棒球,小久否定了他的说法,她说:我只是喜欢棒球而已。

这天是星期二的上午,五月的台北,阳光大好,明朗的阳光底下,棒球场空无一人,一垒,二垒,三垒的石板上反射着另一种温暖的阳光。李天吾想起自己小学附近的那座足球场,尘土,阳光,无网的硕大的球门。他也曾在那里的看台上度过了许多时光,他喜欢那种空旷的感觉,小小的他,大大的球场,无限的阳光。他的脖子上挂着家里的钥匙,带着廉价的电子表,有时候会帮别人捡球,用小手用力抛进场去,钥匙就在他的胸膛上哗哗地响。有人在后面看着他,等着领他回家。好久没有想起这个场面,更使得这样的记忆鲜艳的好像油画一样。

“棒球好玩吗?”

“好玩极了。”之后的半个小时,小久开始详述棒球的规则,三振出局啊,全垒打啊,由原住民组成的红叶少棒队打败日本少棒明星队为台湾争光啊。

“好啦,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跑步啦。”

“跑步?我们?你不是来照相的吗,我只管照相,可没说还要陪你运动。”

小久露出福尔摩斯面对华生时的表情,把食指举在李天吾面前说:“出发之前就告诉你带运动鞋,你没有自己猜到,不能怪我。”

有什么办法,李天吾发现,似乎除了准备迎接眼前这个酷刑,别无他法,因为小久已经拉着他的手,走到了棒球场里面。

“那,我们就绕着棒球场跑十圈,谁先跑完,算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