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长寿烟和情人糖(第3/10页)

第二天在前往小久毕业的国中的途中,李天吾几乎没有听见小久在跟他讲什么,他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银楼,书画店,咖啡馆,槟榔摊,战痘诊所。在西门町的附近,中国时报大楼上面悬挂的巨大广告布幕对面,他看见了一个电话亭。

“那是个电话亭?”

“不然还能是什么?你终于肯讲话啦。还以为你又变哑巴了,被你的讨厌老板。”

“能打电话?我的意思是能打长途电话,越洋电话?”

“只要你塞进足够多的钱,给上帝打电话也没问题,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还记得吧。”

李天吾知道自己问了一连串的蠢问题,不过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好的方式驱赶他想要给天宁打电话的念头。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打电话的人,他觉得在电话里人会失真,彼此对对方的感觉会失真,电话那头的人和那个真正在讲电话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可是现在他极想跳下车去,钻进电话亭,把门关紧,拨通天宁的号码,听见她的声音,失真也没有关系。他说什么呢,然后,假设她不会因此消失,假设老板只是在唬他,也许他会说:自己去登山吧,不要等到八十岁。或者他会说,我为了一个答案当了警察,现在又为了同一个答案来到台北,请你不要见怪,跟你打电话只想告诉你,我注定是个没有选择的人。再或者是,请你等我,我目前的处境不方便讲得太多,但是我会回去,我们去爬那座不是奶糖的山,不要八十岁,我回去我们就出发。

“想要打电话?”

“没有,只是在内地很少见到电话亭,都是一个电话挂在那。”

“台北的电话亭也不是很多喽,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会有一个,也许在召唤超人吧。”

“你的国中叫?”

“巨竹国中。”

“我们这是去找?”

“我的国文老师。看来我刚才讲话你每句都听了一半,把后面那一半当乐色丢了。”

“一会下车,能买包烟吗?”

“你忍了多久了?”

“也没有忍,就是一直忘记了自己需要抽烟这件事,看见电话亭忽然想起来了。”

“拜托你想抽烟就去买好了,不要非要找个理由。下次你看见龙发堂就说要喝酒。完全没关系的事情嘛。”

“敢问龙发堂是?”

“如果你过一阵子受不了我发神经,我就送你过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生麻烦在这里停就好了,多谢。”

李天吾听从小久的建议买了一包长寿烟,白底的烟盒上面画着一个可怕的畸形婴儿。李天吾咧了咧嘴,还是撕开塑封,抽出一根放在嘴里。小久站在他的旁边,看着自己的校门。

“怎么好像小了?”

“你长大了嘛。”长寿烟的味道有点像内地的中南海5毫克,李天吾还是更喜欢中南海这个名字,喜欢其不知所谓所带来的安全感,烟的前面加了长寿两个字,再配上那张婴儿图,总觉得似乎是一种讽刺。

“不是不是,是它变小了。”

“也许吧,一切都在变化,你在变淡,它为什么不能变小?”

小久用力点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这个长寿烟真是没什么特别。又贵得可以,还不如买一包万宝路。”李天吾捏着烟蒂在找垃圾桶。

“Marlboro六十年代的代言人是个牛仔,你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吗?”

“死了,大家后来都是如此。”

“是得肺癌死的。”

“那说明万宝路预防心脏病。”没有垃圾桶,李天吾发现,他似乎在台北还没有看见垃圾桶。

“烟蒂放在口袋里吧。我们这里垃圾不上街的。”

李天吾心想,好大的口气,在街上走来走去的管保都是有用的人?也许是人就会有些用处吧,或好或坏,总会有点用处。那“垃圾不上街”还真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箴言。

走过国父像,走过升旗台,李天吾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学校的天井里,四面朝上,是半环绕式的教室,总共有三层,最外侧是铁栏杆,里面两步的距离就是教室的木门。天井的周围有花坛、图书馆、活动室和厕所,花坛里种着几种李天吾不认识的花,他对花一无所知。在学校的内墙上,画着一幅幅小型壁画,有星星月亮,也有正在庶民上篮的樱木花道和左眼下有伤疤正展示着硕大牙齿的蒙奇·D·路飞。

小久领着李天吾上到三楼,停在一间教室前面。教室的门口站着一个男生,穿着不很干净的校服,双手背在身后,脚在地上蹭来蹭去,好像想要在地面上蹭出一个洞来逃走。

“今天轮到你把风?”

“不是啦。”

“那是怎么搞的?”

“背书背不出。”

台湾人为什么很容易就在一起讲话?面对陌生人李天吾很少率先交谈,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李天吾回想自己走在家乡的街头,每次在问路之前,都要先打腹稿,阿姨请问,不好不好,还是大姐请问。这时教室里传出整齐的诵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