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桃乐丝和狄金森(第4/9页)
“应该是个漂流瓶。”小久的声音低了两度,从“咪”到了“哆”。
“里面有信那种?”
“不知道里面是信还是别的什么,但应该是个漂流瓶没错。”
“怎么这么含糊?”
“因为我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怎么找?”
“和你的教堂一样!”小久生气地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声音回到了“咪”。
“这倒不假,确实很像。但是这个瓶子的意义何在?不会是想和瓶子照相吧。”
“当然要先照相。”
“然后呢?”
“丢回海里。”
“有趣,说说瓶子的来历。”
“不想讲。”
“好吧。”李天吾把脑袋放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看电影。
你为什么不开窗子啊,你为什么不开窗子啊,过了一会小燕跌倒在阿弟脚边喊着。
“你为什么不哭?我每次看到这里都要哭。”小久说。“你今天不是也没哭?”
“因为我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
“长大就不会哭了吗?如果我像你一样活到三十岁,就根本不会哭了是吗?”
“不是吧,你是女生,女生应该会一直哭到八十岁。”
“男生呢?如果男生能活到三十岁?”
“因人而异吧。我之所以不哭,一则是因为我是警察,喜欢哭鼻子的人当警察可够辛苦,每天见到值得痛哭的事情数不胜数,二则,我是东北人,满人的后代。祖上骑马打猎,生活的地方也是天寒地冻,如果一边骑马一边流眼泪,恐怕脸上要结冰。”
“如果启恩活到三十岁,我想他也不会哭,他从十六岁开始就是硬汉了。”
“口气不小。瓶子的主人?”
“应该说,是其中一个主人。”
“哦,有趣。”再等等,李天吾说完之后心想。
没过多久,绰号胖子的男生刚刚杀死莉莉的英语老师,而婆婆的葬礼还没有开始,小久开口了。
“那天放学,我骑单车回家,突然一个男生从旁边骑过去,回头说:骑这么慢,骑到家的时候头发都白了,女生真是不配骑单车。然后猛蹬了几下,远远的骑到前头去了。那人穿着我们高中的制服,但是我没有见过他。我不说话,努力骑上去,其实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骑不快的,破烂心脏摆在那里,但是他说什么女生不配云云,实在让人火大。他看我在后面追他,就故意放慢速度,让我追上他的车尾,拉开一个车身的距离,回头继续说:想怎样?和我飙车吗?我不说话,因为确实气息不够,只要一讲话速度就会慢下一大截。我知道他是存心戏弄我,不过那是他的事情,我竭尽全力就好。他接着说:飙车可是要赌才有意思,玩吗?我说:玩,赌命的,敢吗?说完我发狠蹬了几下,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当然,命没有输给他,在医院里躺了两周,被父母,医生通通骂了一顿,我只是说自己不小心,想要早点回家,骑得快了些,没想到心脏会受不了。那人倒好,把我送到医院,等到我脱离危险之后,就走掉了,连个对不起都没说。你说哪有这样冷血的人?”
“回到学校之后,日子还是老样子。原来他比我高一年,教室和我在同一层,在走廊的另一个尽头。知道归知道,因为见过了就知道对方的样子,但是我没想过去他班级里找他理论,就算我死了,从法律上讲他也不用负多少责任,送我到医院的也还是他,在我心里已经扯平了。没过几天,他经过我的班级。没事啦?他看见我在依着栏杆发呆说。没事。所以你上次是装死的。是,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理他,转身走进教室。有女生看见我和他讲话,就跟我八卦他。这个人在学校有点名气,会打几手篮球,就是不到一米八的个子,可以跳起来灌篮那种。外省人的孩子,父亲在内地做生意,妈妈守着个大房子,像小孩子一样长不大的那种妈妈。那次和我飙车,是在去别的学校打架的路上,把我送到医院之后,他又骑车去打架了,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总之之后课间他走过我的教室,有时候和女朋友一起,不同的女朋友啦,会探头和我说话。哎,晚上还赌不赌单车?几点,哪里?我想好再告诉你,他说,然后就和女朋友一起消失了。每次都这样,每次我都会回答:几点,哪里。我不怕他的。有一天晚上,我自己在教室里K书,其实K的不是教科书啦,是一本诗集。他从窗子旁边走过去看到我,推开门进了教室,制服上好多血,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这么用功?关你什么事?赌不赌单车?几点,哪里?现在,上次地方。我把诗集放在书包里,背起来走出去。不怕死吗?他走在后面说。关你什么事?除了这一句,能不能讲点别的。那是我的事。走到篮球场他停了下来,说:不如我们赌点别的。我说:赌什么?他说,赌篮球。我说:输了怎么办?他说:当然是去死啊。我说:好,怎么玩?他回到教室取了一个篮球,让我站在罚球线上,说:投十个球,只要能投进一个就算你赢,一个都进不了,你就输了,公平吧。我说:公平。我从来没有玩过篮球,没想到篮球这么重,我的手这么小,别说是投进那个小小的篮筐里,就是扔到那个篮筐附近都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就站在篮球架底下抽烟,帮我捡球。第八个了,他说,然后把球轻轻从地上弹给我。我极其厌烦他抽烟看我的样子,好像我是个布袋戏里面的玩偶还是什么的。于是我闭上眼睛,用尽力气朝他的脸扔过去,心想就算输了,也要把他嘴巴上的烟打下来。结果那个球竟然从指尖滑出去,飞进了篮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