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存档-4 老板本人(第3/8页)
“这不是死水,底下有暗流,顺着暗流游,从西面那个土丘底下游过去,另一边有一个更大的水潭。我没骗你,我和大辉小时候还去那个水潭钓过鱼。”
“距离多远?”
“大概两千米,他游到了,我们的事也解决完了。”
“会游泳吗,天吾?”
“我不能走,而且你不会这么傻吧,一旦把我放进水里,你扔掉枪,他们就会杀了你,然后在两边的水潭等我。”
“我要和他交代点事情。”
王显示意爱军拿开顶在我头上的枪。
蒋不凡在我耳边说:“下水之后你就拼命游,我会再拖一阵,但是拖不了多久。如果你能活下来,把我和我老婆葬在一起,墓地我去年买好了,你能查到,记住把她葬在树下,我在她南边,不要搞错了。照顾好你妈和你的小朋友,不要再当警察了,去找个学校接着念念书。现在闭嘴。”
然后他抬起头来说:“就这么办吧,他下水五分钟之后,我就扔下枪,说话算话。”
“好,大辉,老二,把他放进去。”
两人扳住我的胳膊把我往水潭边拖,我呼喊着,把所有知道的脏话全骂了个遍,我骂蒋不凡,骂王显,骂公安局长,骂我自己。在黑暗中我知道怎么骂也没有用处,黑暗不会褪去一点点,不过我还是要骂,因为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嘴堵上。”王显说。
大辉伸手堵住了我的嘴。他的手里早就准备好一条手帕,背对着蒋不凡用手指捅进了我的嘴里,然后用手捂住。嘴刚刚被堵上,两人就悄悄把我两个手腕拧断了,然后扳住我的膝盖后面把我抬起来,荡秋千一样的扔进了水潭里。
潭水像背叛一样冰冷,迅速浸湿了我的棉服,我的身体。手腕断了,没法从嘴里面把手帕拿出来,也不能张开手指划水,尽管我的双脚拼命踩水,身体还是不停向下沉。在下沉的过程中,我看见了王显口中的那个洞口,真有那么一个洞口,而且刚刚可以容一个人进去,只是距离我太远了,我游不过去,终于那个洞口也看不见了,我的脚碰到了潭底的淤泥,然后双膝跪在了淤泥里。这时我似乎听见上面传来了枪声,沉闷的两声。我最后的记忆是排出了肺子里的那口空气,呛进了无穷无尽的水,脑袋也跌进淤泥里。然后我看见了安歌还是十八岁的样子,她背着书包走远,书包在她背后一颠一颠,如同背影里难以忽略的悲伤;我看见天宁穿了一袭黑衣,低着头也向远处走去,手里拿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图,边走边时不时的把头上的兔耳朵立起来。我看见母亲坐在父亲的病床边给他梳头发,父亲的头发黝黑发亮,母亲则白发苍苍的帮他梳着黑头发,一言不发,好像在凝神听着什么。我看见姑姑从床上坐起来,说,我的寻人启事怎么样了?然后又倒下睡着了,身边没有一个人。我把两只断手伸向他们,他们没有看见,走远的走远,梳头的梳头,睡觉的睡觉,我只好用手抱住自己,好像所有潭水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失去了所有意识。
我是被摇篮曲叫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眼睛正对着太阳,揉了揉眼睛,原来果真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好一个空荡荡的天空。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笔挺的警服夏装,皮鞋擦得锃亮。伸手去摸,枪和手铐都在皮带上。而我自己,正躺在一艘小木船上。
“醒了?”我坐起来,看见船的另一头坐着一个光着膀子的老汉,正用双手划桨。说是老汉其实有点屈就,准确的说,应该是老的不成样子,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让人有种想用手帮他抹平的冲动。只是上身肌肉着实健壮,且是古铜色,如果把脸拿走,完全可以做时尚杂志的封面。跟我讲话之前,他正扯着嗓子唱歌: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醒了。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这首歌怎么啦?会唱不行啊?”嗓音是个老汉没错,可是语气怎么这么奇怪,好像一个小孩子。
“当然可以,只是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当然听过,要不然我唱个什么劲儿啊。奇怪啊奇怪,按道理说,你不应该醒的啊,怎么会醒过来呢?”他说着,两手还在用力地摇桨。
“你唱那么大声,谁都会醒的。”
“不对不对,糊涂了,糊涂了。”
“这是哪里?你总知道吧。我记得我被扔进一个水潭……”
“净说没用的话,你被扔进水潭还是从三十层楼上摔下去,或者让雷劈在脑袋瓜上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怎么会醒过来的。”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告诉我现在在哪,我还得赶回去救人。”
“你这个人真是不开窍。你的事情已经完结了,明白了吗?虽然你醒过来这件事很棘手,但是我敢打保票你回不去了。这里嘛,说是河也行,说是海也行,概括来说,可以叫做水上。”我才感到船的速度相当可怕,简直像是坐在火车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