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存档-4 老板本人(第5/8页)

有一天姑父忽然打了电话过来,“姑姑没事吧。”我有些惶恐。“没事没事,手术之后一直睡觉,和原来一样。”“大夫怎么说?”“大夫说,肿瘤已经处理干净,按道理应该两三天就会醒过来,可是现在明明已经睡了一个月了,这些大夫啊,没办法。”“一次也没有醒?”“一次也没有,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父亲怎么样了,我好说给你姑姑听听。”“不是没醒?”“那也可能听见啊,我的意思是万一能听见,如果我们什么也不说,她不是错过了很多东西?”“父亲很平稳,而且,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不醒,可是看起来比原来还要健康,也许是因为再也没法喝酒了吧,头发一根一根变黑了,现在一根白头发也没有。也许这么说比较容易理解,如果他现在忽然从床上跳下来,跑出医院去买酒,我可能一点不会意外。当然是从外表看起来。”“真是姐弟俩啊,你姑姑头发也全黑了。”“全黑了?”“全黑了,好像夜里趁我们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焗了头又跑回来躺下一样。容貌似乎也正在年轻,有几次我恍惚间觉得,她是快成了我刚刚认识她的样子,一个干练的女护士,讲起话来砌扯咔嚓,如果不按她的要求做,她就要跟你讲一长串的大道理。那年我突发心肌梗,差点死了,那些学生啊,很难对付,每天喊着要去串联,不让去就拿皮带上的铜扣敲你的脑袋。四十年前过去了,还会梦见皮带敲脑袋的情形。”“姑父?”“什么?”“还没想到寻人启事是什么意思?”“我想到几种可能,可能她在哪里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某个人正在找她,或者她登了一则寻人启事去找某个人,想提醒我们不要把这件事忘了。不过,按道理说,这两件事情如果她知道,我也应该知道的,她这么多年一直做的事,没有我在后面,恐怕很难一直做下去。”“比如,资助我读书。”“是一件,有时也给孤儿院寄钱,或者下班到家,突然抱回来一只流浪狗。总之,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很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了就做了,我们也没有破产,儿女也顺利长大了,虽然没什么大成就,比如你表姐,四十岁了还是社会里面普通的一员,不过至少还算是个正直的人吧。”“是。这就已经很好了。寻人启事这件事,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是在找我的爷爷?”“我也曾经怀疑是这么回事,不过你想,我已经七十岁了,你爷爷要多大年纪了?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况且,这件事情十几年前你姑姑和我,虽然没有登什么寻人启事,但是也通过有关部门辗转找过,答复是查无此人。兵荒马乱啊,又不是什么大官,掉进水里淹死或者登船的时候被后面想要上去的人开枪打死,都有可能。”“我现在手头压了很多案子,休了那么长的假,欠了局里很多事情没做,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就去看姑姑,给她讲讲我这边的事情。”“如果交了女朋友就带女朋友一起过来。交了吗?”“交是交了一个……”“那就带来。上了年纪之后,越来越喜欢看见晚辈交女朋友,结婚,生小孩儿,如果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能有机会看见这些。说到这儿吧。”然后挂断了电话。

船向着某个方向疾驰前行,太阳一直在我们头上,似乎永远不会落下。老汉沉默不语,摇着桨,好像还在生我突然醒过来的气。四周的大水依然广阔无垠,我猜如果当真有孤独这种东西,那就是这艘小船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钟声,“虽然很久没来,方向看来还是没错。”如果不是老汉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会以为那钟声是我漂流太久产生的幻觉。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看见远方的海天一线上,升起了一座大石屋,钟声也更加真切,应该就是从那石屋中传出来的。沉重地响了六下之后,周遭又恢复了平静。“那是什么东西?教堂?”我忍不住问。“教堂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有进去过,从书上看,应该是供奉上帝的地方。”“上帝是?”老汉认真地问,看来我们的世界确实非常不同。“应该是造物主吧,说要有光,就有了光那个人。”“完全不明白你的话。我只知道,老板住在那里,手册上说,你这种麻烦的人要送到那里去。至于那个房子,我叫它办公室。”“办公室?”“原来一度我们叫它大书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叫办公室了,我就也跟着叫,反正叫什么都是那个东西,叫厕所也行,我是这么觉得。”说到这里,我们已经到了“办公室”的底下,我才知道这东西果然叫什么都可以,因为完全不可能弄混,它太高,从底下向上看,根本看不到尖顶的尽头。尖顶的底下有个足球场一般大的钟盘,怪不得钟声能传那么远。钟盘的底下是无数的浮雕,因为已经到了近前,看不到全貌,不过还是可以看出刻的有动物也有人,数量众多,相当壮观。面前是两扇巨大的石门。石门的一部分在水里,露出的一部分已经远远大过我所见过的任何建筑,公安局的办公楼和石门比起来只能算是一个小孩子用积木堆起来的玩具屋。整个建筑都是用黑色石头建造,以我粗浅的土木知识看不出是哪种石头。不可思议,这个庞然大物怎么会建在水里,石门的大部分应该还在水下,那房子里面岂不是早给淹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