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第3/9页)

我掀开门帘偷偷看他,敏搭洗完碗正歪在床上看一本很厚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书,书的封面上有许多在电视里经常出现的熟面孔,他们都冲人很熟络地笑着,好像跟你八百年前就相识一样。凭直觉,我忽然觉得毓擦很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员,他的身上潜在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和难以道清的非同寻常的气质。虽然是个出大力、流大汗的铸工,但他的思考远在铸工范畴之外。他会成功,这正是他和我从内心所企盼的,那样我们的一切都可以得到改善,但我又怕他成功,真成功了,他还会是我的哥哥吗?他还会叫我“丫头子”吗?他还会为母亲缠橡胶圈吗?还会与我面对面吃这缺油少盐的炒茄子吗?要知道那些“星星儿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正常人生活的特殊人物,常见他们捧着鲜花在电视里不无炫耀地对观众说:“我已经X个月没回家了,我已经X个月没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此刻他们一定坐在电视机前,与我分享这欢乐的时光吧……”如果敏磁也这样在电视里和我与母亲说话,我不能接受,与其那样,不如当一名普普通通的铸工。

毓棍见我看他,轻轻向我一笑,笑得很好看。我不知将来我的丈夫会不会这样笑,如果会,就冲这笑我也会为他做一切。可惜,找我的是个企图搞“杂交玉米”的……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毓崧放下书走过来,一手支着门框,一手按着我的肩说:“你就是个丫头子,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丫头子不是你叫的。”

他说:“我是替妈在叫。”

一时我们都说不出话来,渐渐地泪水溢出了我的眼眶,我看到他的眼圈也有些红,他赶紧转过身去走到书架前,茫无目的地翻着那些书说:“我得练练朗诵,这是考试项目之一。”

下班路过电视台,我看见门口有很多靓男丽女进进出出,大约不少是报名应考主持人的,我不禁为毓崧捏了把汗,与这些人争高低,真得有点魄力。

晚饭的时候我说了电视台门口所见,毓棍很自信地说他很有把握。

我说单凭自信是不够的,得打有准备之仗,去报名的人不少,听说只招收一男一女两名主持人。

毓搭说他们车间的老赵给他介绍了一位演员,这几天要专门辅导他朗诵。

“什么演员?”

“话剧演员。”

我对演员向来反感,我说:“昨天是主持人,今天是演员,与我们完全是毫不搭界的人,只是因为电视台的一则招聘广告,这些就呼拉拉地闯进了我们的生活,闯进了我们平凡清苦的平民百姓之家。”

“生活应该有些冲击,这样才有激情。”毓搭说。

我问:“那个演员叫什么?”

“肖小梦。”

“还是个女的!”

“女的有什么,她演过好几部电视剧,去年差点得了‘飞天’奖。”毓裕很激动,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为他的辅导老师自豪,全然没有照顾到我越变越坏的情绪。

“小小梦,”我说,“一听名字我就能想得出来那嗲声嗲气的模样,她是那种不知大粪为何物,一见毛毛虫就要尖叫着跳起来的永远长不大的女孩。”

“你怎么变得这么尖刻,”毓崧不满地说,“你并没见过她。”

“用不着见我也知道,小小梦,听听这名儿吧,这样的女子都是千篇一律。”

“我说你大度一点好不好,不是小小梦,是肖小梦,我看你整天与妈待在一起,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都快傻了。”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

毓崧明智地躲闪开了,他打来一盆水,我以为他要为母亲擦澡,却见他自己洗开了,临了又换了一身齐整衣裳,似乎还在抽屉里找领带什么的。

“你就臭美吧。”我说。

他对我的揶揄并不在意,弯腰对着墙上的小圆镜梳理着头发说:“我总不能穿着工作服,带着一身汗味儿去人家吧。”

“这是变化的开始我说,“要不要再给你喷点空气清新剂?”

“不用清新剂,喷灭害灵就行了。”他边说边朝我撇撇嘴。我们家没有香水,那种奢华的锦上添花离我们太遥远,因为病人的缘故,我们只有去异味的空气清新剂和杀苍蝇的灭害灵。

“德性!”我狠狠地说,“你的衣裳有股卫生球味儿。”

“你不要挑三挑四地不平衡,将来我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满是卫生球味儿的衣裳嫁出去,你等着,早晚有这—天毓崧推着车走了,哗哗的车链声消逝在门口,我在窗前坐了一会儿,无聊地看几只雀儿在树间上上下下,后来就开始为母亲缝制小棉垫子。这用旧布拼制的布垫,对大小便失禁的母亲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物件,小垫子两天就要拆洗,以保持清洁,还要预备下几块干软的,以随时替换,这样一来,缝垫的任务就很繁重,这个活又必须由我来干,所以我的业余生活大部分时间是缝棉垫,拆了缝,缝了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