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部 第二十章(第8/45页)

做母亲的一提起公爵小姐,尼古拉总是不作声,他的沉默更惹急了母亲。

“她可是个又贤惠,又可爱的好姑娘”她说,“你应该去看看她,你总得去见见人,要不老和我们在一起,会憋死的,我这样想着。”

“我一点不想去见人,妈妈。”

“你原来说要见见人,现在又不要见人了。宝贝儿子,我真弄不明白。你一会儿闷得慌,一会儿又不要见人。”

“我又没说过我闷得慌。”

“什么,你不是说你连见都不愿见她吗?她可是个好姑娘,你一向喜欢她,可现在不知什么缘故,什么事都瞒着我。”

“我一点也没有瞒你,妈妈。”

“如果我求你做什么不愉快的事,倒也罢了,我只不过求你回访一次。这是应尽的礼数……我求过你了,既然你有事瞒着母亲,我就再不过问你的事了。”

“您一定要我去的话,我去就是了。”

“我无所谓,我都是为你着想。”

尼古拉咬咬胡子叹了口气,他开始发牌,极力引开母亲的注意力。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几天一再重复这样的谈话。

自从访问过罗斯托夫家,受到尼古拉意外的冷遇以后,玛丽亚公爵小姐暗自承认,她原来不想首先去拜访罗斯托夫家,看来这个想法是对的。

“我又没有期望得到其他什么结果,”她借助她的傲气,自言自语地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看看老太太,她一向待我很好,我欠了她老人家不少情。”

但这些想法并不能使她内心得到安慰:当她回想那次访问时,总有一种悔恨之情在折磨她。尽管她决定不再去罗斯托夫家,把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忘掉,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着落似的。她问自己,什么事使她烦恼时,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她和尼古拉的关系。他对她彬彬有礼的冷淡态度并非出自他内心的真正的感情(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他这种态度掩盖着某种东西。这一点她需要弄明白,而迄今使她内心不能平静的也正是这一点。

仲冬的一天,她正在教室里照看侄儿做功课,仆人通报尼古拉来访。她决定不动声色,竭力保持镇定,她请布里安小姐和她一同到客厅里去。

她第一眼就从尼古拉脸上看出,他只是来回拜一下,于是她就决定采取同他一样的态度。

他们谈到伯爵夫人的健康,谈到一些共同的熟人,也谈到最近的战讯。这样的礼节性的寒暄通常需要十分钟,过后客人就可以起身,此时,尼古拉站起来告辞了。

在布里安小姐的协助下,公爵小姐总算顺利地进行了这场谈话。但是就在最后一分钟,当尼古拉站起来告辞的那个时刻,公爵小姐感到这种敷衍性交谈令人十分疲劳,又想到为什么生活对她个人给予的欢乐是这么少——这种思绪如此萦绕着她的心,以致她突然感到心神恍惚,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前方,没有注意到尼古拉已经起立,而她仍然坐在那儿不动。

尼古拉看了看她,想假装没有看出她的走神,就跟布里安小姐谈了几句话,又看了一眼公爵小姐。她依旧坐在那儿不动,和善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忽然可怜起她来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可能是他伤了她的心,使她脸上现出哀怨的表情,他想帮助她,对她说些愉快的话,但想不出说什么才好。

“再见,公爵小姐。”他说。她省悟过来,脸涨得通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哦,对不起!”她说,仿佛刚苏醒过来,“您要走了,伯爵,那么,再见!那么给伯爵夫人的枕头呢?”

“等一等,我这就去取。”布里安小姐说,走出了房门。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偶而看一下对方。

“是啊,公爵小姐,”尼古拉露出了苦笑,终于打破了沉默,“我们在博古恰罗沃初次见面以来,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可是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我们俩人都不走远——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挽回那段时光……但是一切都挽回不来了。”

尼古拉说话时,公爵小姐那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眼睛,她仿佛竭力想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内心深处对她的真正的感情。

“是的,是的,”她说,“对于过去您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伯爵。就我所了解的您现在的生活来说,您将会永远愉快地回忆它的,因为您现在的生活充满自我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