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部 第二十章(第7/45页)

尼古拉所设想的周转办法没有一种获得成功,地产以半价卖出去了,但仍有一半债务未能偿还。尼古拉接受了妹夫别祖霍夫借给他的三万卢布,以偿还他认为欠的是现款的真正的债款,他为了不致为余下的债务而坐牢(债主们以此威胁他),他只有重新去任公职。

虽然重返军队可以补上团长的空缺,但他不能去,因为母亲现在把儿子当作她生活中唯一的倚靠,抓住他不放。因此,尽管他不愿留在莫斯科熟人中间,尽管他讨厌文职工作,他还是在莫斯科找了一个文官职务。这样,他就脱下心爱的军服,同母亲和索尼娅搬到西夫采夫·弗拉若克区一所小住宅里。

娜塔莎和皮埃尔这时住在彼得堡,不太了解尼古拉的困境。尼古拉向妹夫借了钱,但竭力掩饰他的窘境,尼古拉的处境特别为难,因为他要用一千二百卢布养活自己、索尼娅和母亲,而且还不能让母亲知道他们家已十分穷困。伯爵夫人简直无法想象如果缺乏她从小过惯的奢侈环境怎样生活下去,她不知道儿子有多艰难,还不断提出各种要求:时而要马车去接熟人(此时他们家已没有马车了),时而为自己要佳肴美食或者为儿子要美酒,时而要钱为娜塔莎、索尼雅和尼古拉买一件他们意想不到的高级礼物。

索尼娅料理家务,侍奉姑母,念书给她听,忍受她的任性和内心中对她的嫌恶,帮助尼古拉向老公爵夫人隐瞒他们经济上的窘迫。尼古拉因索尼娅尽心尽力照顾母亲,对她感激不尽。他赞赏她的耐心和忠诚,却竭力疏远她。

他在心里责怪她,好像就因为她十分完美,几乎无法责怪她,她有一切为人们所珍惜的品德,可是就缺少使他爱的东西。他觉得他越是赞赏她的为人、她的品德,就越是爱不起来。她过去在信中写到她给他自由的诺言,现在他对她的态度,就像过去的一切老早老早就给忘记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尼古拉的处境每况愈下。从薪金里攒点钱,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不仅攒不了钱,而且为了满足母亲的要求,又借了几笔小债。他找不到摆脱困境的办法。亲戚们劝他娶一位有钱的姑娘,他颇为反感。摆脱困境的另一条出路——母亲去世,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没有任何心愿,不抱任何希望,在逆境中不发牢骚,没有怨言,而在内心深处却享受一种忧郁而严峻的欢乐。他竭力避开过去的熟人,避开他们的同情和令人屈辱的帮助。他摆脱一切娱乐消遣,甚至在家里也不做什么,只和母亲玩玩牌,在室内默默地踱步,一袋接着一袋地吸烟。他似乎竭力保持忧郁的心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忍受他的处境。

尾声(一) 第六章

初冬,玛丽亚公爵小姐来到莫斯科。她从城里传闻得知罗斯托夫家的情况,还听说:“当儿子的为母亲自我牺牲”——

城里人都这么说。

“我就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玛丽亚公爵小姐对自己说,她觉得她还是爱他的,不由得心中一阵喜悦。她回顾她家和罗斯托夫全家旧日的交情,几乎像一家人那么亲密地觉得她应当去看他们。但一想到在沃罗涅日她同尼古拉的关系,又害怕起来。不过在莫斯科待了几个星期后,她还是鼓足勇气去拜访罗斯托夫一家。

第一个迎接她的人是尼古拉,因为去伯爵夫人那里必须先经过他的房间。向玛丽亚公爵小姐第一眼看去时,尼古拉脸上的表情不是她所一直期待的欣喜之情,而是一种她从未见到过的冷淡和高傲。尼古拉向她问了好,把她领到母亲屋里,坐了四五分钟就走了。

公爵小姐从伯爵夫人屋里出来,尼古拉又迎着她,冷淡又一本正经地把她送到前厅,她提起伯爵夫人的健康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这关您什么事?别打扰了我的平静!”他的眼神似乎这么说。

“她闯到这里来干什么?她要干什么呀?我实在受不了这些阔小姐和她们的客套!”等公爵小姐的马车一走,他显然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当着索尼娅的面大声说。

“哎呀,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尼古拉!”索尼娅几乎掩饰不住自己内心中的喜悦,说。“她是那么善良,妈妈又那么爱她。”

尼古拉没有回答,他根本不想再谈到公爵小姐。但自从公爵小姐来访后,伯爵夫人每天都要几次提到她。

伯爵夫人夸奖她,她要儿子到她那儿去一次,并表示想常常看到她。但是,一谈到公爵小姐时,夫人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