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期 兰因絮果 34(第3/5页)
"我的老天爷,你真漂亮!"
人人都知道,人是衣裳马是鞍。(意译。原为英国谚语:羽毛华丽鸟华丽。)要是一个乡村女子,衣饰朴素,就能看得过去,那么,她要是穿着时髦的服装,加上人工的修饰,她就一定会非常地漂亮了;同时,半夜三更,男女杂沓的集会里那些美人儿,如果穿起女工的外罩,碰着阴沉的天色,站在一片单调的萝卜地里,就往往不高明了。(比较哈代一八九○年三月十五日的日记,"赴一个男女杂沓的盛会,这些女人,要是叫她们穿上女工的粗外罩,站在一片萝卜地里,那他们的美哪儿还有呢?")一直顶到现在,苔丝在面貌腰肢方面种种合于艺术的美点,克莱还没估计过。
"你要是能到跳舞会上去一去么!"他说。"不过,亲爱的,没有什么关系;我想,你戴着遮阳软帽儿,穿着粗布衣衫,更觉可爱,不错,比戴这些东西还可爱,固然这些东西,一到你身上,很能显示出它们的高贵华美来。"苔丝觉出自己的美丽,就不觉兴奋得双颊发红,不过却还是没觉得快乐。
"我把它们卸下去吧,"她说:"回头叫扬纳看见了,多没意思啊。我不配戴这些东西,配吗?我想咱们得把它们变卖了吧?""你再戴几分钟好啦。把它们变卖了?不能。那岂不是对送咱们东西的人,行为有失忠信吗?"她又想了一想,就立刻听了他的话。她正有事要告诉他呢,也许跟着这些东西,可以帮自己一点儿忙。她就戴着珠宝坐下去,两个又东猜西猜,琢磨扬纳还不送行李的原故。他们给他预备了些麦酒,等他来好给他喝,现在因为搁得太久了,酒里的沫子都散了。
晚饭已经在一张靠墙放着的桌子上摆好了,待了不大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开始吃起来。他们还没吃完,壁炉里冒的烟,忽然一抖动,有一股本来要往上冒,现在却冒到屋子里了,好象一个巨人,把手放在烟筒的上口儿,堵了一下似的。原来是外头的门开开了。只听穿堂里有笨重的脚步声。跟着安玑就出去了。
"俺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出来,"扬纳。凯勒带着抱歉的意思说,这回到底是他来了;"外面又下雨,所以俺就自己把门开开了。俺把你的东西都给你送来啦,先生。""你来啦,很好!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哪?" "是来晚啦,先生。"扬纳说话的时候,精神萎靡不振,不象白天那样高兴,同时他的前额上,除了老年的皱纹,又添了几条愁烦的皱纹。他接着说,"过晌儿你和你太太,这阵儿得称呼她太太了,你和你太太走了,厂子里出了一件真得算是叫人顶难受的事儿,把俺大家伙儿都吓坏啦。今儿后晌儿公鸡叫,大约你还没忘记吧?" "哎哟,出了什么,""有人说鸡叫主着这个的,有人说主着那个的;谁知道,实在可主在可怜的小莱蒂身上哪!因为小莱蒂要投水自尽来着。""呃?真的吗?她还跟大家一块儿送我们来着哪,""是啊。唉,你是不知道哇,先生。你和你太太,这是按规矩该这样称呼她,俺是说,你和你太太坐着车走了以后,莱蒂和玛琳就戴上帽子,出了门儿啦;今天正赶着个大年底下,没有多少事儿,大家伙又都喝得胡天八倒地,谁也没大留她们俩儿的神。她们先上溜爱飞得喝了点儿什么,从那儿又上了三臂十字架,仿佛就在那儿分了手。分了手以后,莱蒂就穿过水草场,好象要回家的样子,玛琳就上了前面另一个村庄里去啦。那儿也有一家酒店。从那时起,可就再没见莱蒂的踪影儿,后来有个艄公回家,走到大塘旁边,看见塘边上放着些东西,正是莱蒂的围巾和帽子,叠在一块儿。他一看她本人可在水里。他把她弄到岸上,又招呼了一个人,两个把她拾回去啦,只当是她死啦;可是以后她又慢慢地缓醒过来啦。"安玑忽然想起来,苔丝一定正在小客厅里偷偷听这个不幸的故事,所以就去关穿堂和内厅之间那个外屋的门。谁知道,苔丝早已把围巾披在身上,跑到外屋,正在那儿偷偷听这个故事呢,同时两只眼瞅着行李和行李上的水珠出神儿。
"这还不算。玛琳也出了岔儿啦;有人看见她躺在柳树林子边儿上,醉得象死人一样。那孩子固然不错,食量很大,这看她脸上就可以知道,可是她一向在喝的上头,除了一先令的麦酒(一先令的麦酒,即一加仑卖一先令者,酒力极薄。),没沾过别的东西。今儿那些女孩子,仿佛都有点儿疯疯癫癫的。" "伊茨哪?"苔丝问。
"伊茨还是照旧在家里待着,没往别处去。可是她说,这些事的根由,她全知道。她也好象很丧气,可怜的孩子。这也难怪她。先生,你看,出这些事儿的时候,正赶着俺大家伙儿往车上装你那些大包小卷,和你太太的睡衣和梳洗用的家伙,所以俺就来晚了。""是啦。好吧,扬纳,你把行李送到楼上,喝杯麦酒,就收拾收拾快回去吧,恐怕他们厂里还有用你的地方。"苔丝已经回到内起坐间里去了,正带着急有所欲的样子,坐在火旁,看着炉火。她听见扬纳笨重的脚步,来回上楼下楼搬东西,搬完了,又听见他谢她丈夫给他麦酒和赏钱。跟着他的脚步声就在门前消失了,轱辘轱辘的车声也越去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