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第3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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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古法里约合四公里。
“这不可能是代数导致他要求夜间请假吧,”德·夏吕斯先生思忖道。“他会不会与警察挂上了钩?”但不管怎样,莫雷尔不顾人家提出异议,总算保住几个小时的晚归权,或以上代数课为由,或以教小提琴课为借口。有一次,两种理由都不是,而是盖尔芒特亲王来海滨几天,拜访卢森堡公爵夫人,遇到了这位乐师,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不让他更多地了解自己,给了他五十法郎,同他一起在梅恩维尔的妓院过了一夜;这对莫雷尔是双重的乐趣,既得到了德·盖尔芒特先生的施舍,又得到烟花簇拥的淫乐,身边的妓女们一个个赤裸着棕色的乳房。我不知道德·夏吕斯先生对所发生的事情和所在的地点作何感想,当然不是对诱色者而言。德·夏吕斯先生妒火中烧,为了弄清那位诱色者的来历,他打电报给絮比安,两天后絮比安来了,而且,第二星期刚开始,莫雷尔就宣称回不来了,男爵便问絮比安是不是可以负责收买妓院的鸨母,争取人家把他和絮比安藏起来,潜入现场。“一言为定。我来管这件事,我的小唠叨鬼,”絮比安回答男爵道。人们不理解,德·夏吕斯先生精神上受到这种不安的折磨,并因此一时见多识广起来,究竟达到何等程度。爱情就这样造成思想上的地层崛起运动。在德·夏吕斯先生的爱情里,几天前,还颇象一片坦坦荡荡的平原,就是站在最遥远的地方,也不可能发现地表上有一个主意存在,顷刻之间拔地而起一群山脉,坚如顽石,而且是雕琢而成的群山,似乎有个能工巧匠,他不是把大理石运走,而是就地精雕细刻,形成规模壮阔的巨型群雕,愤怒,嫉妒,好奇,羡慕,怨恨,痛苦,高傲,恐怖和爱情纷纷忸怩作态。
然而,莫雷尔本该不在的那天晚上终于来临了。絮比安的使命马到成功。他和男爵约在夜十一点来,然后有人把他们藏了起来。穿过三条街,才到这富丽堂皇的妓院(人们从四面八方的花花世界赶到这里),德·夏吕斯先生踮着脚尖走路,放低嗓音,请求絮比安说话小声点,唯恐莫雷尔在里面听到他们的动静。可是,德·夏吕斯先生本来对这类地方就很不习惯,他蹑手蹑脚一进入门厅,一下子竟吓得目瞪口呆,他立足的地方,比交易所或拍卖行还热闹。他嘱咐围在他身边的侍女们说话小点点,但毫无用处;更何况她们的声音早被一位老“监管”的拉客拍卖的喊叫声所掩盖,只见女监管头戴深棕色假发,脸上碎裂着公证人或西班牙牧师特有的一本正经的皱纹,她指挥各道门轮番开开关关,就象人们在控制车辆交通,每一分钟都要发出雷鸣般的口令:“把先生带到28号,西班牙香房。”“停止接客。”“再把门打开,这两位先生要见诺埃米小姐。她在波斯沙龙等他们。”德·夏吕斯先生惊慌失措,简直象外省的乡巴佬穿越大马路;不妨打个比方,其渎圣程度远不及古利维尔老教堂门厅柱头上表现的主题,年轻侍女们不疲倦地降低音量重复着女监管的命令,犹如人们听到乡村小教堂唱诗班的学生们响亮的背诵教理。他害怕极了,德·夏吕斯先生,他,在过道上,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听见动静,以为莫雷尔就依着窗口,听着宽阔的楼梯上的嗷嗷呼叫,难道不会同样可能胆战心惊吗?其实,大家晓得,楼梯上有什么动静,在房间里是一点也看不见的。终于,他结束了耶稣般的受难历程,找到了诺埃米小姐,她本应该把他们包括絮比安一起藏起来,然而,开始时,却把他关在一间高费用的波斯沙龙里,从沙龙里往外什么也看不见。她告诉他,莫雷尔要喝桔子水,待人家侍候他喝完桔子水后,人家就带这两位旅客到一间透明的沙龙去。此间,由于有人叫她,她就象在故事里似的,说为了让他们消磨时间,答应给他们送一名“聪明的小娘子”来。因为,她呀,人家唤她有事。
“聪明的小娘子”穿着一件波斯晨衣,她正要把晨衣脱掉,德·夏吕斯先生连忙求她千万不可造次,于是她叫人取香槟酒来,每瓶四十法郎。而实际上此时莫雷尔正同盖尔芒特亲王在一起;可表面上,他装着弄错房间的样子,闯进了一间香房,里面有两个女人,她们连忙让两个先生单独呆着。德·夏吕斯先生对此全然不知,他咒骂起来,要去开房间的门,要人再次把诺埃米小姐喊来,诺埃米小姐听说聪明的小娘子告诉德·夏吕斯先生有关莫雷尔的细节与她亲自告诉絮比安的细节不相吻合,便叫她滚蛋,马上派一个“温柔的小娘子”来取代聪明的小娘子,可“温柔的小娘子”也没让他知道更多的底细,却对他说,春宫是严肃认真的,并且,她也如法炮制,要了香槟酒。男爵怒不可遏,又把诺埃米小姐叫来,诺埃来小姐对他们说:“是的,是拖的时间长了点,这些娘子摆了点架子,他不象要搞点什么名堂。”最后,经不住德·夏吕斯先生软硬兼施,诺埃米小姐请他们放心,他们的等待不超过五分钟,然后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这五分钟一拖就是一小时,诺埃米小姐这才蹑手蹑脚地带着气得发晕的德·夏吕斯先生和愁眉苦脸的絮比安来到一道微启的门前,对他们说:“你们将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个时候,并不是很有意思,他正同三个娘子在一起,他正向她们讲团队生活呢。”终于,男爵可从门缝里往外看,也可以通过镜子看。但一种致命的恐怖给他予沉重的打击,致使他身子往墙上靠去。这分明是莫雷尔,他就在面前,仿佛是异教神秘和奇妙魔法仍然灵验,莫如说这是莫雷尔的影子,是莫雷尔的木乃伊;不象是拉撒路①那样复活了的莫雷尔,而是莫雷尔显圣,莫雷尔的鬼魂,是莫雷尔亡灵复归或被召回到此间房子来(在房间里,墙壁和长沙发,无处不在重演巫术的象征),莫雷尔离他仅有几米远,侧影在目。莫雷尔仿佛已经死过,黯然失色;在这一个个娘们中间,他同她们似乎玩得极其开心,弄得面无人色,被凝固在人为的静止之中;为了喝他面前的那杯香槟酒,他那无力的胳膊慢慢试图伸出去,可又无可奈何地落了下来。此情此景令人产生模棱两可的感觉,仿佛一种宗教在谈论永生,但听其意思,却是指并不排斥虚无的某种东西。只见娘儿们一个接一个向他提问题:“您瞧,”诺埃米小姐悄悄地对男爵说,“她们同他谈他在团队的生活,有趣吧,是不是?”——说着,她笑了——“您满意吗?他很平静,对不对,”她接着说,好象她是在说一位临死之人。女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但莫雷尔死气沉沉,无力回答她们。甚至连喃喃说一句话的奇迹都没有发生。德·夏吕斯先生只迟疑片刻,便明白了真相,不是絮比安去串通之时言行拙笨,便是因为委办的秘事火势的外烧,薄纸是包不住的,抑或是这班娘儿们生性爱嚼舌头根,要不就是因为怕警察,有人通知了莫雷尔,说有两位先生,不惜付重金来看他,于是人家让盖尔芒特亲王摇身一变,混作三个脂粉出去了,却把可怜的莫雷尔留下,只见莫雷尔战战兢兢,吓得浑身瘫软了,若说德·夏吕斯先生看他模模糊糊的话,那么,他,则把男爵看得一清二楚,以致惊恐万状,话都说不出来,不敢去取酒杯,生怕拿不稳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