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九章(第5/7页)

于连被叫进去。“我要到两个审问者中间了,”他想。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这么勇敢过。

在他进去的时候,两个身材高大的随身男仆穿得比瓦尔诺先生本人还要考究,正在替主教大人脱衣服。这位主教认为在谈皮拉尔神父的事以前,应该先问问于连的学习情况。他刚谈了一点教义,就感到了惊讶。很快地他就谈到人文科学,谈到维吉尔、贺拉斯、西塞罗。“这几个人名,”于连想,“让我得到了我那个第一百九十八名。我没有什么好失掉的了,让我们来试试看,露他一手。”他成功了,主教本人也是一个杰出的人文学者,他非常高兴。

在省政府的宴会上,有一个理应享有盛名的年轻姑娘,朗诵了那首有关玛大肋拉的诗[5]。他有谈文学的兴致,很快地把皮拉尔神父和所有的公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跟这个神学院学生讨论贺拉斯到底是富还是穷这个问题。这位高级神职人员引用了好几首颂歌,但是有时候他的记忆力不好,于连立刻态度谦恭地把整首颂歌背出来;给主教印象最深的是于连一直没有脱离平常谈话的语气;他背诵二三十首拉丁文诗,就像是在谈神学院发生的事似的。他们长时间地谈论维吉尔和西塞罗。最后这位高级神职人员不能不夸奖年轻的神学院学生。

“不可能学得更好了。”

“大人,”于连说,“您的神学院可以向您提供一百九十七名学生,他们决不会比我不配受到您的高度赞赏。”

“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位高级神职人员说,对这个数字感到了奇怪。

“我可以用一个正式的证据来证明我有幸在大人面前说的话。

“在神学院的年终考试中,我回答的正是此时此刻为我赢得大人赞赏的题目,得到了第一百九十八名。”

“啊!这是皮拉尔神父的宠儿,”主教一边望着德·弗里莱尔先生,一边笑着大声说,“我们早应该料到了;不过干得正大光明,我的朋友,”对于连补充说,“是不是别人把您叫醒,打发您上这儿来的?”

“是的,大人。我一生只有一次离开过神学院,是在圣体瞻礼那天去帮助夏斯-贝尔纳神父装饰主教大堂。”

“Optime,”[6]主教说;“怎么,表现出那么大勇气,把几束羽毛放到华盖上去的是您吗?它们年年都叫我提心吊胆;我总是怕它们会要了我的一个人的性命。我的朋友,您前途无量;但是我不愿意让您饿死在这儿,断送了您一定非常辉煌的前程。”

遵照主教的吩咐,端来了饼干和马拉加葡萄酒,于连又吃又喝;德·弗里莱尔神父吃得还要多,他知道主教喜欢看别人吃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

这位高级神职人员对这个夜晚的结尾越来越感到满意,他一度谈到了圣教史,发现于连不懂。接着这位高级神职人员又谈到君士坦丁[7]时代的诸帝统治下的罗马帝国的精神状态。异教的末日曾经伴随着不安和怀疑的精神状态,这和十九世纪折磨着许多悲观苦闷的人的那种精神状态完全一样。主教大人注意到于连几乎连塔西陀[8]的名字都不知道。

对主教的惊讶,于连坦率地回答说,这个作者的作品在神学院的图书馆里找不到。

“我确实感到很高兴,”主教愉快地说。“您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十分钟以来,我一直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感谢您让我,当然是出乎意外地让我过了这样愉快的一个晚上。我没有想到我的神学院的一个学生会是一个博学之士。尽管礼物不太符合教规,我想送给您一部塔西陀。”

这位高级神职人员让人拿来八卷装帧极为考究的书,他要亲笔在第一卷的扉页上,用拉丁文给于连·索雷尔写一句赞词。主教以精通拉丁文而自豪。最后他用跟谈话其余部分完全不同的严肃的口气说:“年轻人,如果您循规蹈矩,将来有一天您会得到我的教区里最好的堂区,而且离着我的主教府不到一百法里;但是必须循规蹈矩。”

于连捧着八卷书,十分惊讶地走出主教府,这时候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主教大人一句也没有跟他提到皮拉尔神父。主教非常殷勤客气,使于连特别感到惊奇。他想不到能有和这样自然的威严气派结合在一起的、彬彬有礼的态度。于连再看到正在不耐烦地等着他的、忧郁的皮拉尔神父,那对比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Quid tibi dixerunt?(他们对您说了什么?)”皮拉尔神父一看见他,就远远地大声嚷着说。

于连把主教的话译成拉丁文,越译越胡涂。

“说法语,把主教大人的原话说一遍,什么也不要增加,什么也不要减少,”前神学院院长说,口气生硬,态度也极不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