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第7/9页)

“一个女人投河了!一个女人投河了!”几十条嗓子一齐叫喊起来。人们都跑拢来了,两岸上都挤满了人,在桥上,人们都涌到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周围,从他的后面挤上来。

“天哪,这是我们的阿夫罗西尼尤希卡呀!”附近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女人的呼喊声,“天哪,救命啊!好心的先生们,救她上来啊!”

“弄条船来,弄条船来!”人丛里响起了一阵叫嚷声。

可是船已经用不着了:一个巡警循着河埠的石级跑下去,脱去大衣,又脱掉靴子,纵身跳入了水里。没有花多大力气:投河的女人已经漂到离河埠石级两步远的水面上,他用右手抓住了她的衣服,又用左手赶紧抓住由另一个巡警递给他的一根竿子,投河的女人马上被拉了上来。她被放在河埠的花岗石板上,不久就醒来了,支起身子坐起来,连连打喷嚏,而且还咳呛起来,双手在湿淋淋的衣服上乱擦一阵。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喝得烂醉了,天哪,她喝得烂醉了,”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伤心地说,她已经站在阿夫罗西尼尤希卡的身边,“几天前,她也想上吊过,人家把她从绳子上救了下来。刚才我到铺子里去买东西,叫一个小姑娘看住她——她又寻死了!她是做工的,天哪,我们的一个女工,她住在附近街角上第二所房子里,就在那边……”

人们都散去了,几个警察还在盘问这个投河的女人,有人大声地谈着警察局……拉斯柯尔尼科夫怀着冷漠的奇怪的心情看着一切人。他感到厌恶了。“不,可恶……投河……不值得,”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不会有什么结果,”他补了一句。“不用等啦。警察局,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扎苗托夫不在警察局?警察局九点多才开始办公……”他把背转向栏杆,朝四下看看。

“怎么办呢!走吧!”他断然说,从桥上走下去,向警察局所在的那个方向走去。他的内心空虚而又麻木。他不思不想,连烦恼也没有了。他从家里出来,为的是要“把这件事情了结”!刚才所有的那股勇气消失了。他变得十分冷漠。

“嗯,这是一条出路!”他在心里寻思,一边沿着河岸悄悄地没精打采地走着。“我还是要去了结的,因为我要……但这是一条出路吗?这没有什么!一俄尺的地位会有的——嗨!但是这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啊!难道就这样了结吗?我要不要告诉他们?唉……见鬼!我累了,快些在什么地方躺一会儿,或者坐一下!最可耻的是,我干了那么愚蠢的事。这也不算什么。呸,想着多么傻的念头啊……”

往警察局去得一直走,到第二个转角再往左走。警察局离这里只有几步路了。但他却在第一个转角上站定了,沉吟了一下,折入一条胡同,绕弯儿走了一阵,穿过两条街,——也许没有什么目的,但也许想耽搁一会,拖延时间嘛。他眼睛望着地下走。突然,仿佛有个人凑着他的耳朵窃窃地说起什么来。他抬头一看,看见自己正好站在那所房子的大门口。自从那天晚上以来,他没有到这儿来过,也不经过这儿了。

一种不可抗拒的和无法解释的愿望迫使他继续往前走。他走进一所房子,跨过大门门限,接着进入右首的第一个入口,打那条熟悉的楼梯往四楼上跑。那条又窄又陡的楼梯黑糊糊的。他在楼梯的每个平台上都停留一会儿,好奇地四下看看。在一层楼平台上,有个窗安上了窗框。“那时候还没有安窗框呢,”他思忖道。这是二楼上尼柯拉希卡和米季卡干过活的那套房间:“门锁着;门也油漆过了:那么要出租了。”这里是三楼……这里是四楼……“在这儿!”他犹疑不决:这套房间的门敞开着,里面有人,他听到了说话声;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他踌躇了一阵,就跑上最后几级楼梯,走进那套房间里去了。

这套房间也在装修;有几个工匠正在里边干活;这仿佛使他猛吃一惊。他不知为什么有了这么个想法:他将要看到的一切东西都会同他离开它们时一模一样的,连那两具尸体也许还躺在地板上原来的地方呢。可是现在四壁萧然,一件家具也没有;好奇怪!他走到窗前,在窗台上坐了下来。

有两个工匠在干活。这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年纪大些,另一个年轻得多。那发黄的、破碎的旧壁纸已经被扯掉了,他们在壁上糊了洁白簇新的紫花壁纸。不知为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非常不喜欢这些新壁纸;他敌视地看看这些新壁纸,仿佛觉得很可惜,一切就这样被它们改变了。

这两个工匠显然走得晚了,现在匆匆地把糊壁纸卷起来,准备回家。拉斯柯尔尼科夫进去时,他们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谈论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交叉地抱着两臂侧耳倾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