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第8/9页)

“她大清早就来找我,”那个年纪大的对年纪小的说。“大清早她就打扮得那么漂亮。我说:‘你怎么啦,在我面前摆阔气,你为什么打扮给我看?’她说:‘季特·瓦西里耶维奇,从今以后我要讨你喜欢,’所以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她照时装杂志里的装束打扮的,完全学时装杂志里的装束!”

“叔叔,时装杂志是什么东西?”年轻人问。他显然在向这个“叔叔”请教。

“老弟,时装杂志嘛,这是一幅幅彩色的图画,每星期六从国外邮寄给本地的裁缝,教人怎样装束,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服装式样。都是画出来的。男子多半穿着腰部打裥的大衣,可对妇女来说却是很好的提示人〔31〕,老弟,真是不能再好了!”

“在这个彼得堡什么东西没有!”那个年轻的工匠热情洋溢地叫道。“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

“对,老弟,什么东西都有,”那个年纪大的工匠教训地说。

拉斯柯尔尼科夫站了起来,往另一间屋子里走去,从前在那儿摆着一只小箱子、一张床和一口五斗橱;他觉得这间屋子里没有家具,显得非常小。壁纸还是原来的壁纸;在角落里,壁纸上清楚地显现出供圣像的神龛的痕迹。他看了一下,又走回到窗前去了。那个年纪大的工匠打眼梢注意着他。

“您有什么事吗?”他忽然问拉斯柯尔尼科夫。

拉斯柯尔尼科夫没有回答,可是他站起来,走到过道去拉了一下铃。还是那个铃,还是那阵白铁的叮当声!他又拉了一下,再拉了一下;他倾听了一会,记起来了。他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真切地想起了从前那痛苦而可怕的混乱的心情,他每拉一下铃就哆嗦一下。他觉得越来越高兴。

“您有什么事吗?您是谁?”工匠大声地问道,一边走到他跟前去。拉斯柯尔尼科夫又走进门里去了。

“我想租房子,”他说。“我来看看。”

“没有人夜里来租房子;您应该同看门的一起来。”

“地板刷过了;要油漆吗?”拉斯柯尔尼科夫继续往下问。“血没有了?”

“什么血?”

“老太婆同她的妹子都被人杀害了。这儿有过一摊血。”

“你是什么人?”工匠惊讶地叫道。

“我?”

“是啊。”

“你要知道吗?……咱们到警察局去,我在那儿告诉你。”

两个工匠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咱们该走了,已经迟了。咱们走吧,阿廖希卡。该把门锁上,”那个年纪大的工匠说。

“好,咱们走吧!”拉斯柯尔尼科夫漠然回答道,他在头里走,慢吞吞地下楼去了。“喂,看门人!”他走到大门口喊道。

有两个看门人、一个乡下女人、一个穿长褂的小市民,此外,还有几个人,站在房子的入口处,看着过路人。拉斯柯尔尼科夫一径向他们走去。

“您有什么事吗?”其中一个看门人问。

“你去过警察局吗?”

“我刚去过。您有什么事?”

“那儿有人吗?”

“有人。”

“副局长在那儿吗?”

“他到局里去过。您有什么事?”

拉斯柯尔尼科夫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站在他的身旁。

“他是来看房子的,”那个年纪大的工匠走过来说。

“什么房子?”

“我们在干活的那套房间。他说:‘为什么把血洗净了。’他又说:‘这儿发生过凶杀案,我来租房子的。’他拉起门铃来了,几乎把门铃拉断了。他说,咱们上警察局去,我会在那儿把情况全都说出来。他纠缠不。”

看门人困惑地拧紧了眉头,打量着拉斯柯尔尼科夫。

“您是什么人?”他口气更严厉地问。

“我是罗季昂·罗曼内奇·拉斯柯尔尼科夫,从前是大学生,我住在希尔的房子里,就在这里的一条胡同里,离这儿不远,住在十四号里。你可以问看门人……他知道我。”拉斯柯尔尼科夫有点儿没精打采地、若有所思地说,没有转过脸去,凝视着变得昏暗了的街道。

“您到那套房间里去干什么?”

“去看看嘛。”

“有什么可看的?”

“带他到警察局去吧?”那个小市民突然插嘴说,但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拉斯柯尔尼科夫回过头去斜眼瞅他,聚精会神地打量了一下,又没精打采地悄声说:“咱们走吧。”

“带他走!”那个小市民鼓起勇气,赶忙接嘴说。

“他打听那件事干什么?他有什么用意,啊?”

“他有没有喝醉,这只有上帝知道,”工匠嘟嘟囔囔说。

“您有什么事?”看门人又嚷道,他真的恼火了。“你为什么纠缠不休?”

“你怕上警察局去吗?”拉斯柯尔尼科夫嘲讽地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