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第2/9页)
“波列尼卡,你不会相信,而且也想象不到,”她边说,边在屋子里踱步,“我们住在外祖父家里过着多么快乐和阔绰的生活啊。这个酒鬼害了我,还害了你们!外祖父是个上校文官,快要当省长了;他只差一步了,所以人们都来拜访他,说:‘伊凡·米哈依雷奇,我们都把您当作我们的省长呢。’当我……咳!当我……咳—咳—咳!该死的生活!”她大声地叫道,两手抓住了胸口,要把痰咳出来。“当我……唉,当我在最后一次的舞会上……在贵族领袖的公馆里……公爵夫人别席美尔娜雅看见了我——后来我嫁给你爸爸的时候,她为我祝过福,波丽雅,——她马上问:‘那个是不是在毕业典礼上跳披肩舞的可爱的姑娘?’……(“破旧的东西要补好;你去拿枚针来,照我教你的方法马上去补,要不然,明儿……吭!明儿……咳—咳—咳!……破洞会更大!”她费劲地叫道。)……那时还有宫廷侍从谢果尔斯基公爵刚从彼得堡来……他跟我跳过玛祖卡舞,第二天就想来求婚;可是我婉言拒绝了,说我早已有了心上人。波丽雅,这个心上人就是你爸爸;你的外祖父大发脾气……水预备好了吗?嗯,把衬衫给我;那双长袜呢?……丽达,”她叫小女儿,“你今天夜里不要穿衬衫睡觉;不管怎么样……把长袜拿出来同衬衫放在一起……一块儿洗……这个衣衫褴褛的人,酒鬼,为什么还不回来!他把衬衫穿得像一块抹布了,破破烂烂了……我要放在一块儿洗呢,免得接连两夜受罪!天哪!咳—咳—咳—咳!又咳嗽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大声叫道,瞥了一下站在过道里一群看热闹的人和抬着一个什么东西挤进她屋子里去的那些人。“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抬着什么东西?天哪!”
“放在哪儿?”鲜血淋漓、不省人事的马尔美拉陀夫被抬进了屋子的时候,一个警察朝四下看看,问。
“放在沙发上!把他放在沙发上,头放在这边,”拉斯柯尔尼科夫指点着。
“他在街上被轧伤了!这个醉鬼!”过道里有人叫道。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站着,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孩子们都吓呆了。小丽陀奇卡惊叫起来,跑到波列尼卡身边,把她抱住,浑身打着哆嗦。
马尔美拉陀夫被放在沙发上后,拉斯柯尔尼科夫就跑到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跟前去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要镇静,别惊慌!”他又急又快地说。“他穿过街道的时候,被一辆四轮马车给轧伤了,别着急,他会醒来的,我叫他们抬到这儿来……我到你们这儿来过,您可记得……他会醒的,钱由我付!”
“他达到目的了!”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绝望地大声叫嚷,向丈夫猛扑过去。
拉斯柯尔尼科夫不久就发觉了,这个女人不是立刻就会昏厥的人。在这个惨遭横祸的人的脑袋下面忽然放了一个枕头——这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的;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给他脱去衣服,察看着,忙碌着,毫不惊慌;她忘记了自己,咬住颤动着的嘴唇,压抑着要从胸腔里冲出来的号叫。
当下拉斯柯尔尼科夫央求一个人去请大夫。看来,隔一幢房子就是大夫的寓所。
“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他向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反复地说。“您不用着急,钱由我付。没有水吗?……您给我一条餐巾,毛巾也好,不论什么手巾都可以,快拿来;还不知道他伤势怎样……他受伤了,但不会死的,您放心……看大夫怎么说!”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向窗前奔去;那儿,在角落里一把破椅上摆着一个盛满水的大瓦盆。这是准备夜里洗孩子们和丈夫的内衣用的。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在夜里洗衣服,一星期至少两次,有时还不止两次,因为他们已经穷得几乎没有可更换的内衣了。家里每人只有一件内衣,但肮脏是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所不能容忍的,她常常宁愿在夜里等到大家都睡了的时候,干这个她体力够不上的活儿而累得要命,为的是到早晨能够在拉过屋子的绳上晾干洗净的内衣,让他们穿上干净的,而不愿看到家里邋邋遢遢。她应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要求,把瓦盆端来了,但差点儿同那盆水一齐摔倒了。可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已经找来了一条毛巾,把它在水里浸湿,给马尔美拉陀夫洗净血迹斑斑的脸。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站在旁边,双手按住胸口痛苦地喘着气。她自己也需要人扶持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这才明白,他劝他们把这个轧坏了的人抬到这儿来,也许做得不对,那个巡警也困惑地站着。
“波丽雅!”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叫道。“去找索尼雅,快去。如果她不在家,你就对邻居说,你爸爸被马踩伤了,叫她一回到家,立刻就到这儿来……快去,波丽雅!喏,包上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