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第3/9页)
“快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孩子嚷道。过后,他又默默地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瞪着眼,脚后跟朝前,脚趾张开着。
当下,屋子里挤得水泄不通。警察都走了,有一个留下来暂时看守着。他费劲地把那些从楼梯上涌下来看热闹的人赶回楼梯上去。可是李彼韦赫赛尔太太的全体房客几乎都从里边屋子里跑出来了。开头他们只挤在门口,可是后来却成群结队地涌进屋子里去了。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恨透了。
“你们至少要让人安静地死!”她向这群人叫嚷起来。“你们看什么戏呀!还抽着香烟!咳—咳—咳!你们还戴着帽子进来!……那个人戴着帽子……出去!至少得尊敬遗体!”
她咳呛得喘不过气来,可她的威吓却生效了。他们显然有点儿害怕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那些房客都带着一种奇怪的内心满足,一个接一个地挤回到门口去了。有人惨遭横祸的时候,甚至在他的至亲好友中也常常可以察觉出这样的一种心理:没有一个例外,尽管他们由衷地怜悯和同情这个惨死的人。
从门外传来了一阵谈话声,他们在谈论医院,并且责备着,说什么不应该在这儿闹得乱哄哄的。
“他不应该死!”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叫嚷着,跑过去把门开得很大,想痛骂他们一顿,但在门口她碰见了李彼韦赫赛尔太太,她刚听到出了不幸的事故,便赶来恢复秩序。这是个最爱吵架的、不正派的德国女人。
“哎呀,天哪!”她双手一拍。“您的酒鬼丈夫被马踩死啦,应该把他送医院!我是房东!”
“阿玛丽雅·柳德维果夫娜!我请您回想一下您所说的话,”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傲慢地开腔了(她常常口气傲慢地跟女房东谈话,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这会儿她甚至也不肯放过这个泄愤的机会)。“阿玛丽雅·柳德维果夫娜……”
“我干脆告诉您,您绝不可以放肆地把我叫做阿玛丽雅·柳德维果夫娜;我是阿玛尔-伊凡!”
“您不是阿玛尔-伊凡,您是阿玛丽雅·柳德维果夫娜。我可不会像列别兹雅特尼柯夫先生之流那样不要脸,拍您马屁,他现在在门外笑呢(门外真的响起了一阵笑声和叫喊声:“她们吵起来了!”),所以我会永远叫您做阿玛丽雅·柳德维果夫娜,虽然我压根儿搞不清楚,您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您看看谢苗·扎哈罗维奇出了什么事;他要死了。我请求您立刻把这扇门关上,谁也不许进来。至少要让人安静地死!要不然,我老实告诉您,明儿省长大人就会知道您的行为。公爵还在我做姑娘的时候就认识我了,他也没有忘记谢苗·扎哈罗维奇,还帮过他好多次忙哩。谢苗·扎哈罗维奇有许多朋友和靠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有高尚的自豪感,因此跟他们疏远了。他自知有这个倒霉的弱点,可是现在(他指指拉斯柯尔尼科夫),有一位慷慨的青年帮助我们,他有钱而且交游广阔。谢苗·扎哈罗维奇从小就认识他,您可以放心,阿玛丽雅·柳德维果夫娜……”
这些话说得快极了,她越说越快,可是一阵咳嗽一下子把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那滔滔不绝的雄辩给打断了。这当儿那个将死的人醒过来了,呻吟起来。她又跑到他跟前去了。病人睁开眼来,因为还认不出,也弄不清楚这个人是谁,所以仔细地瞧着弓着身子站在他身边的拉斯柯尔尼科夫。他呼吸困难,深长而微弱;嘴角淌着鲜血,脑门上冷汗涔涔。他认不出拉斯柯尔尼科夫,他的眼珠子不安地转动起来。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目光忧伤而严厉地望着他,但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扑簌簌地掉下来了。
“天哪!他的胸膛整个儿被轧伤了!鲜血直淌!鲜血直淌!”她绝望地叫道。“他的整件上衣得脱下!谢苗·扎哈罗维奇,假如你能够的话,把你的身子稍微侧转点儿,”她向他叫道。
马尔美拉陀夫认出了她。
“神父!”他声音嗄哑地说。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退到了窗跟前,脑门靠在窗框上,绝望地扬声叫道:“啊,可诅咒的生活呀!”
“神父!”将死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话了。
“去请了!”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向他叫道;他听从她的叫嚷,不再说话了。他那怯生生的、忧郁的目光在寻找她;她又回到他跟前去了,站在枕头旁边。他心神安定些了,但是没有安定多久。不久他的目光落在他的爱女小丽陀奇卡身上,她站在角落里索索发抖,像在发病似的。她用惊讶的、稚气的目光凝视着他。
“啊……啊……”他焦躁不安地向她点点头。他想说什么。
“还要说什么话吗?”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