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第6/8页)
“那么您还相信新耶路撒冷吗?”
“我相信,”拉斯柯尔尼科夫意志坚定地回答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他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冗长的议论时一样,眼睛尽望着地上,看住了地毯上的一个点。
“您也—也—也相信上帝吗?请原谅我这样好问。”
“我相—相信,”拉斯柯尔尼科夫抬起眼来打量着波尔菲里,又说了一遍。
“您也相信拉撒路复活〔17〕吗?”
“我相—相信。您问这干吗?”
“您真的相信?”
“真的相信。”
“真是……我这样好问。对不起。但是,”他回到刚才所说的话题上来了,“要知道,他们不是永远被处死的;有些人却相反……”
“生前取得了胜利?对,有些人生前获得了成功,于是……”
“他们开始处决别人?”
“如果有必要,您要知道,甚至多半是这样。您的看法很有道理。”
“谢谢。可是请您告诉我,怎样区别平凡的和不平凡的这两类人呢?他们出世的时候,有这样的标记吗?我的意思是,这需要更大的准确性,也可以说,需要更显著的外在的明确性;请原谅我这个实事求是的、善良的人所产生的很自然的忧虑,但是能不能,比方说,置办特别的服装,戴上什么东西和打上什么烙印呢?……因为,您也会有这种想法吧,如果发生混淆,这一类中的一个人就会认为他是属于另一类的人,就会开始‘排除一切障碍’,正如您很愉快地所形容的,那么这……”
“啊,这是常有的!您这个看法甚至比刚才的更巧妙……”
“多承夸赞……”
“不必客气;可您要明白,错误可能只在第一类的人方面,就是说在‘平凡的人’方面(我这样称呼他们也许是不恰当的)。尽管他们生来就唯命是从,但是由于某种甚至连母牛也具有的天生的顽皮性格,他们中间有很多人都喜欢以进步人士自居,或者自以为是‘破坏者’,或是‘新言论’的拥护者,而且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的确,新人常常不为他们所注意,甚至把他们看作落后分子或者卑躬屈节的人。但我却认为,这不会有严重危险的,您实在不必担忧,因为他们决不会走得很远。当然,如果他们头脑发热,有时可以把他们揍一顿,让他们想到自己的身份,但不可过分。甚至不需要人去揍他们:他们自己会鞭挞自己的,因为他们都是品行端正的人;有些人会互相帮助,而另一些人会自我惩罚的……同时他们也作各种公开的忏悔——效果甚佳,也富有教育意义;总之,您不必担忧……这是天理嘛。”
“嗯,至少在这方面,您使我稍微放心;可我还有一个忧虑;请您告诉我,这些有权利屠杀别人的‘不平凡的人’很多吗?我当然愿意向他们顶礼膜拜,可是您也会有种想法吧,如果这样的人很多,那是可怕的,对吗?”
“哦,这您也不必担忧,”拉斯柯尔尼科夫用同样的语调继续往下说。“总之,有新思想的人,甚至稍微能发表一些新见解的人,生得极少,少得可怜。只有一点很清楚:人的出生规则,这些等级和分类的规则,必须根据自然法则真实而准确地加以确定。当然这个法则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这个法则是客观存在的,以后能够为大家所知晓。芸芸众生,人类中的普通材料,生存在世界上只是为着经过某种努力,通过某种直到现在还是神秘莫测的过程,经过某个种族和血统的交配,而终于生出了多少具有独立自主精神的人,甚至一千人中只有一个。独立自主精神多一些的人也许一万人中出一个(我说个大概的数字,作为证明)。更多些的要十万人中出一个。几百万人中出几个天才,而伟大的天才,人类中的出类拔萃者,也许是世界上有了几十万万人以后才出现的。总之,我没有向产生这一切的蒸馏瓶里张望过。但是一定的法则是必然存在的;这不可能是偶然的。”
“怎么,你们俩在说笑话吗?”拉祖米兴末了叫道。“你们是不是在互相欺骗?他们坐在这儿,彼此开玩笑!罗佳,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拉斯柯尔尼科夫默然向他抬起那苍白的、几乎是忧闷不乐的脸,不答理。在拉祖米兴看来,跟拉斯柯尔尼科夫那温和而忧郁的脸相比,波尔菲里那露骨的、纠缠不休的、刺激人的和肆无忌惮的挖苦似乎使人觉得奇怪。
“哦,老兄,如果这当真不是开玩笑,那么……你当然说得对,这并不新奇,跟我们已经读到过和听到过一千遍的毫无区别;但这里面什么是真正新奇的呢,——我毛骨悚然地说,的确,就是你一个人所提出的那个主张,就是你毕竟是昧着良心主张流血。请原谅我吧,甚至这么狂热……这样看来,这就是你那篇文章的主题思想。要知道,昧着良心主张流血,这……这,我认为,比官方或法律准许流血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