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第2/6页)
索尼雅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害怕地望着他。她很想说些什么,问问什么,可是开头她不敢,而且也不知道打哪儿说起。
“您怎么啦……您怎么啦。下着这么大的雨,您现在要走?”
“嗯,我要上美国去,还怕雨嘛,嗨!嗨!再见吧,亲爱的,索菲雅·谢苗诺夫娜!您要活下去,要长久地活下去,那您就会有益于别人。顺便说说……请您告诉拉祖米兴先生,说我向他致意。您这样对他说吧: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向您致意。一定要告诉他。”
他撇下索尼雅走了。她惊讶、恐惧,心里是一片模模糊糊的令人痛苦的疑团。
原来这以后,在当天晚上十一点多钟,他又作了一次十分反常的出人意外的拜访。雨还是下个不停。他浑身淋得透湿,在十一点二十分走进了瓦西里岛第三条马路小街上他的未婚妻娘家的一所窄小的宅子。他好容易敲开了门,开头他的到来引起了巨大的惊慌,可是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只要他愿意,就能做出很迷人的姿态,所以未婚妻那通情达理的父母开头猜疑起来(他们的猜疑虽然是很机智的):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莫非在什么地方灌饱了酒,以致不知道自己干着什么——这个疑团马上就烟消云散了。那软心肠的明达的丈母娘把年迈力衰不离圈椅的丈人推到了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跟前来了,像往常一样,立刻提出了一连串毫不相关的问题。(这个女人从来不直截了当地提问题,而常常开头微微一笑,搓搓手,然后,如果一定需要知道什么,比方: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愿意什么时候举行婚礼,那她常常首先问些关于巴黎和那儿的宫廷生活的最有趣的和差不多急欲知道的问题,然后逐渐把话岔到瓦西里岛第三条马路上来。)在别的时候,这一切当然会引起极大的敬意,但是这会儿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不知怎的似乎特别急不可耐,坚决要见未婚妻,虽然开头已经告诉了他,说未婚妻已经睡了。不用说,未婚妻出来了,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坦率地告诉她说,因为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他必须暂时离开彼得堡,所以给她送来了一万五千银卢布票面不同的钞票,请作为他的礼物收下这些钱吧,因为他早已打算在结婚前送她这笔数目微小的钱。不用说,这些话丝毫没有说明这个礼物跟立刻要出门和必须冒大雨深更半夜登门辞行有什么特别的逻辑关系,但是事情却很顺当。连必不可免的“啊呀”和“哎哟”的叹息声、穷根究底的探问和惊奇的表情不知怎的也忽然异常少,并被克制着;那个最懂道理的母亲向他表示了最热烈的感谢,甚至感激得热泪盈眶。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站起来了,脸上堆起笑容,吻了一下未婚妻,拍拍她的脸颊,说他不久就要回来的。虽然在她的眼神里察觉出一种稚气的好奇,但同时也发觉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藏在她心底里。他沉吟了一下,又把她吻了一下,想到这笔礼物立刻要锁起来归这个最懂道理的母亲保管,他打心底里感到不愉快。他撇下这几个异常兴奋的人走了。可是这个软心肠的母亲立刻用近乎耳语的声音急促地解答了几个最重要的疑问,说阿尔卡奇·伊凡诺维奇是个大人物,干大事业的,交游广阔,很有钱,——谁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忽然想要出门,忽然想起送钱来,因此,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当然,他浑身湿淋淋的,这很奇怪,但是,例如,英国人更古怪,而且这些上流社会人士都不怕人家议论,也不拘礼节。说不定,他甚至是故意这样做的,让人家瞧瞧,他谁也不怕。而重要的是,别对任何人谈及这件事,因为谁知道这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而钱得快些锁起来,当然,菲陀西雅一直待在厨房里是最好不过的,重要的是决不可,决不可,决不可告诉列斯丽赫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等等。他们坐在一起窃窃地谈到两点钟。但是未婚妻感到惊异,有点儿伤心,老早就去睡觉了。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走过了X桥,朝彼得堡方面走去,这时已经是深更半夜。雨住了,而风还呼呼地怒号着。他打起哆嗦来,有一会儿工夫,他特别好奇地,甚至疑问地望着小涅瓦河里那片黝黑的水。可是他不久就觉得站在河边很冷。他转身往X大街走去。他循着望不到头的X大街已经走了很久,差不多走了半小时光景了,在黑暗中,不止一次地在那条用木块铺成的马路上绊跤,但还是怀着好奇心在大街右边寻找什么东西。不久以前,有一次他打这儿经过,在这儿某处,已经是在大街尽头,发现一家木结构的但很宽敞的旅馆,它的名称,他记得好像是阿德里阿诺波尔。他没有记错:这家旅馆坐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是那么显眼,甚至在黑夜里也不难找到它。这是一座长长的发黑的木房子。时间虽然很晚,房子里却还有灯火,看得出还有人在活动。他走了进去,向一个在走廊上碰到的衣服破烂的人借个房间。那个衣服破烂的人向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投了一瞥,不觉一怔,马上就领他到很远的一个房间里,这儿郁闷而又窄小,是在走廊尽头楼梯底下的一个角落里。可是别的房间没有了;旅馆已经客满。那个衣服破烂的人探询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