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第3/6页)

“有茶吗?”斯维德里加依洛夫问。

“有。”

“还有些什么?”

“小牛肉、伏特加、冷盘。”

“给我拿小牛肉和茶来。”

“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了吗?”那个衣服破烂的人问,甚至有点儿纳闷。

“不要什么啦,不要什么啦!”

衣服破烂的人走了,样子十分失望。

“大概是个好地方。”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心里想。“这个地方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样子大概也像是从什么地方的夜总会里来的,路上已经出过什么事。可是我倒很想知道在这儿过夜的是些什么人?”

他点了蜡烛,把房间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是那么低矮,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甚至几乎不能站直,只有一扇窗,床铺很脏,一张油漆过的普通桌子和一把椅子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空间。四壁好像是用木板钉成的,壁纸都很旧了,又脏又破,它们的颜色(黄色)还能勉强地猜出来,可是花纹已经丝毫辨别不出了。跟一般的顶楼一样,一部分壁和天花板是斜的,楼梯就在这个斜面上通过。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放下蜡烛,坐到床上沉思起来。可是在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那奇怪的和不断的低语有时响得差不多像在喊叫,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自从他走进屋子以来,这阵低语没有停止过。他倾听起来:有个人谩骂着,差不多是边哭边责备着另一个人,但是只听到一个声音。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站起来了,用手遮住了蜡烛,壁上的一条裂缝里立刻透出来一条灯光;他走过去张望起来。在那个比他的稍大的房间里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不穿常礼服,有一头异乎寻常的鬈发和一张红扑扑的神情激昂的脸,摆出演说家的架势站着,叉开两腿来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只手捶打着胸膛,气势汹汹地责骂着另一个人,什么那个人是要饭的,连官衔都没有;什么他从泥坑里把他救了出来,什么时候他想要撵走他,就可以把他撵走;什么这一切只有上帝才知道。被斥责的那个朋友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气活像一个非常想打喷嚏但怎样也打不出的人。他偶尔用那对浑浊的羊眼睛打量这个演说家,但是显然弄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大概甚至什么也没有听见呢。桌上的蜡烛快燃完了,摆着一只差不多是空的伏特加细颈瓶,还摆着几只酒杯,一些面包,几只玻璃杯,几根黄瓜和一个早已喝完了茶的茶具。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这个情景,就淡漠地从这条隙缝前走开了,又在床上坐下来。

那个端来了茶和小牛肉的衣服破烂的人禁不住又问:“还要什么东西吗?”听到了又是否定的回答后,他就走了。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大口地喝起茶来,让身子暖和一下,喝了一玻璃杯茶,可是牛肉却一块也吃不下,因为他的胃口完全倒了。大概他发热了,他脱去外套和上装,就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子躺下了。他很烦恼:“这会儿不生病多好,”他心里想,不禁冷笑一声。屋子里郁闷难受,烛光黯淡,院子里风声怒号,老鼠在角落里又抓又咬,而且整个屋子里似乎有一股老鼠和皮革的气味。他躺着,仿佛在做梦:思前想后,思绪如潮。他似乎很想把思想集中在一件事情上。“窗外大概是个什么花园吧,”他心里想,“树木簌簌作响;我多么不喜欢听夜间树木在狂风暴雨和一片漆黑中簌簌作响,叫人讨厌!”他想起刚才经过彼得罗夫公园的时候,甚至厌恶地想到这种声音。这当儿他也联想到X桥和小涅瓦河,他仿佛又觉得发冷了,像刚才站在河边时一样。“我这一辈子向来不喜欢水,即使是在风景优美的地方,”他又在心里寻思,想到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又冷笑一声:“现在似乎不应该考虑关于这种美学和舒适的问题;可是,正是在这个地方,我却变得爱挑剔了,宛若一头在这样的场合,一定要给自己挑个地方的野兽……我刚才应当回到彼得罗夫公园去!我大概觉得黑,觉得冷吧,嗨!嗨!大概我要寻找快乐!……哎,我为什么不吹灭蜡烛呢?(他把蜡烛吹灭了。)隔壁屋子里的人都睡了,”因为看不见隙缝里的刚才那条烛光,他心里便想道。“玛尔法·彼得罗夫娜,现在您该出现了:天黑了,地点很合适,而且正是时候。可是现在您却不来……”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了起来,不久以前,就是在他要对杜涅奇卡下手前的一小时,向拉斯柯尔尼科夫建议过,把她交给拉祖米兴保护。“真的,我当时说这番话,正如拉斯柯尔尼科夫所猜想的,主要是为了嘲弄自己。可是这个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个坏蛋!他受尽了痛苦。往后,等到他那荒谬绝伦的言论实行了,他可能成为一个大坏蛋,可是现在他过于想活命!就这一点来说,这种人是卑鄙的。去他的,不管他怎么样,与我可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