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7/9页)

无论他说不说话,她都要感谢上帝,因为他在就是最大的安慰了。有个男人在她身边,让她紧紧地靠着,感觉到他结实牢靠的臂膀,知道他在挡住那不可名状的恐怖使之不来伤害她,哪怕他仅仅坐在这里凝望,也是很值得庆幸的事!

“唔,瑞德,”她抓住他的胳臂小声说,“要是没有你,我们会怎么样?我真高兴你没有到军队里去啊!”

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可吓得她连忙松开他的胳臂往后退缩。他眼睛里已没有嘲弄的神色,他的目光是赤裸裸的,充满了愤怒和惶惑之情。他撇了撇上嘴唇,随即回过头去。他们颠簸着行驶了好一会,除了有时婴儿哭叫和普里茜在声唏嘘之外,一路上都默无声息。思嘉对普里茜的唏嘘实在已忍无可忍,便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着实尖叫了两声才吓得不再作声了。

最后瑞德赶着马向右转了两回,不久便来到一条较宽广平坦的大路上。这时房屋的阴影已离得愈来愈远,而连绵不绝的树林却如墙壁般在两旁隐约出现了。

“我们现在已经出城,走上去拉甫雷迪的大路了,”瑞德简单地说,一面把缰绳收紧。

“别再停了!快,”

“让这牲口喘口气吧,”瑞德回过头来对她说,接着又慢吞吞地问:“你仍然决定要干这种发疯的事吗?思嘉。”

“什么事?”

“你还想冒险到塔拉去吗?那是自杀行为。史蒂夫·李的骑兵和北方佬的军队正在你前面阻挡着呢。”

啊,我的上帝!在她经历了这可怕一天的种种艰险之后,居然他还想拒绝她的要求,不送她回家去。

“啊,是的,是的!瑞德,求求你了,让我们快点走吧。马并不累呢。”

“稍等一等。你们不能走这条大路到琼斯博罗去。你们不能沿铁路走。他们成天在南面拉甫雷迪一带激战呢。你知道还有旁的路好走吗?马车路或小路,无需经过拉甫雷迪或琼斯博罗。”

“唔,有的,”思嘉像得救般地喊道。“只要我们能够到达拉甫雷迪附近。我知道有条马车路可以绕开琼斯博罗大道若干英里过去的。我和爸常常走那里。它是从麦金托什直接过来的,那儿离塔拉只一英里。”

“那好,也许你们可以平安通过拉甫雷迪了。史蒂夫·李将军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掩护撤退,北方佬可能还没有到。也许你们能通过,如果史蒂夫·李将军的部队不把你们的马抢走的话。”

“我——我能通过?”

“是的,你,”他的口气很干脆。

“可是,瑞德——你——难道你不送我们了?”

“不。我要在这里跟你们分手了。”

她惊惶失措地看看周围,看看身后那灰色的天空,看看左右两旁阴暗茂密得如监狱高墙的树木,看看马车后座上吓呆了的人影——最后才回过头来凝望着他。难道疯了?难道她听不明白?

他这时咧嘴笑了。她在朦胧中看得见他那雪白的牙齿和隐藏在他眼光背后的嘲弄意味。

“跟我们分手?你——你到哪儿去呀?”

“我嘛,亲爱的,我到军队里去。”

她好像放心而又厌烦地叹了一声。他干吗偏偏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呀?哼,没听他说过,瑞德到军队里去!那些被战鼓声和讲演家的大话所诱惑而断送了性命的人都是傻瓜——牺牲自己来让聪明人赚钱的傻瓜吗?

“啊,你把我吓成这样,我恨不得把你掐死呢!咱们快走吧。”

“亲爱的,我可不是开玩笑。思嘉,这叫我太伤心了。你居然不理解我勇于牺牲的精神,你的爱国心,你对于我们的光荣事业的忠诚,都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是你叫我光荣凯旋或马革裹尸而归的最好时机了。你快说呀,因为我没有时间在赴前线参加战斗之前发表激昂慷慨的演说了。”

他那慢吞吞的声调,在她听来是带讽刺的。他是在讥笑她,甚至她觉得也是在讥笑他自己。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呀?什么爱国心,马革裹尸,激昂慷慨的说?他所说的不见得真正是那个意思吧。在这条黑咕隆咚的路上,她身边带着一个濒死的女人、一个新生的婴儿、一个愚蠢的黑人小婊子和一个吓坏的孩子,这时候,他居然如此轻松地提出要离开她,让她独自带他们从这广阔的战场、散兵游勇、北方佬和炮火以及天知道还有什么样的风险中穿过去,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曾经有一次,她六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脸朝下直挺挺地跌在地上。她至今还记得当时她恢复呼吸以前那片刻之间难受的感觉。现在她瞧着瑞德,内心的感受也完全像当时那样:呼吸停止,不省人事,恶心。

“你是在说着玩的,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