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葵姬(第10/12页)

①白居易《长恨歌》中有句云:“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今作“旧枕故衾”,想是根据别本。

②“霜华白”乃“霜华重”之误。见上项注。

许多青年侍女三三两两地在各处聚谈,互相诉说悲痛的心事。有人说:“公子说,只要我们都不走散,大家在此侍候小公子,便不会寂寥。然而这遗孤年纪太小了。”也有人说:“我且回老家去,以后再来吧。”准备离去的侍女便互相惜别,各自诉说衷情,伤心之事,不可尽述。

且说源氏公子入宫参见,桐壶上皇看见了他便说:“你近来瘦得多了!想是素食太久之故吧?”很怜惜他,便在御前赐膳。又问他种种情况,关怀无微不至。情爱之深挚,使源氏公子铭感五中。告退之后,又去藤壶院参谒母后。宫女们久不见源氏公子,个个兴奋,都来慰问。藤壶皇后命王命妇传言:“公子近遭大厄,深为同情!日月推迁,不知哀思稍减否?”源氏公子答道:“固知人生无常,乃世间不易之理,但躬逢其事,痛苦实多,不免心情缭乱。幸蒙母后屡次存问,衷心感慰,因得延命至今。”即使是平日,源氏公子访问藤壶皇后时亦必满怀愁绪,何况此时添了鼓盆之恸,自然悲伤更甚。他身穿无纹大礼服,内衬淡墨色衬袍,冠缨卷起①。这样朴素打扮,反比华丽装束饶有风韵。他久不见东宫太子,便探询近况,表示怀念。又谈了许多话,直到夜深方才告退,回二条院去。

①冠缨即帽子上的带子,丧服的冠缨卷起。

二条院里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男女侍从人等都在恭候公子回驾。几个上级侍女都换上新装,打扮得花枝招展。源氏公子看了,回想左大臣邸内众侍女垂头丧气、闷坐无聊之状,觉得十分可怜。

源氏公子换好衣服之后,便到西殿去看紫姬。但见室内已改成冬季装饰,气象焕然一新,华丽夺目。几个美貌青年侍女和女童,都打扮得齐齐整整。这都由紫姬的乳母少纳言调度布置,万事周到妥帖,精雅可喜。紫姬长得十分美丽,端详可爱。源氏公子说:“许久不见,竟已变成一个大姑娘了!”把小小的帷屏的垂布撩起,仔细一看,但见她侧向一旁,脉脉含羞地坐着,姿态之美,全无半点可以指摘。源氏公子在灯光之下看她的侧影和头面,想道:“她竟长得和我所魂思梦想的那个人毫无两样呢!”他心中异常欢慰。便走近紫姬身边,对她罄谈别离中相思相念之情。他说:“这期间种种详情,容后徐徐细说。我刚从丧家出来,身蒙不祥之气,暂且到那边去休息一会,再来看你。今后我将长住在此,天天和你厮伴。你会讨厌我么?”语调和蔼可亲。少纳言乳母听了心中欢喜,然而还是担心,她想:“公子有许多身分高贵的情人,生怕其中有一个讨厌的人,会出来代替葵姬当正夫人,如之奈何!”心中不免厌恶。

源氏公子回到自己房里,叫一个称为中将的侍女来替他捏捏脚,便睡觉了。次日早晨,他写一封信去慰问新生的小公子。老夫人写了一封感伤的回信来。源氏公子看了,又引起无限哀愁。

此后源氏公子悠闲度日,时时耽于沉思,生涯甚是寂寥,而无端寻花问柳,又觉没甚意味,所以足不出户,但念紫姬已完全圆满发育,轻盈袅娜,显然已届摽梅之年①。源氏公子屡次以言语挑唆,但紫姬漠然不觉。公子寂寞无聊,天天在西殿与紫姬下棋,或作汉字偏旁游戏②,借以消磨时日。紫姬心灵手巧,娇媚可爱,即在小小的游戏之中,也显示出优越的本领。已往数年之间,只当她是个可爱的孩子,并无其他用心,现在却难于忍耐了。虽觉可怜,不免对她有所干犯。但两人一向亲暱,共起共卧,都无猜忌,因此外人不能分辨。只是有一天早晨,男的早已起床,而女的迟迟不起。

①紫姬时年十四。摽梅,喻女子当嫁之时。

②汉字偏旁游戏,即仅示字之偏旁,教人猜测此是何字。或示若干字之偏旁,教人补凑成字,造成一句。不通者负。

众侍女都觉得奇怪:“敢是身体不舒服么?”大家都很担心。源氏公子要暂回东殿去,先将笔砚盒拿进去放在寝台的帐幕中,然后离去。紫姬知道室内无人,好容易抬起头来,向四周一看,但见枕边放着一封打成结的信。无心地随手打开来一看,但见里面写着两句诗:“却怪年来常共枕,缘何不解石榴裙?”

象是游戏之笔。紫姬做梦也不曾想到源氏公子如此存心,懊恼万分,想道:“这个人如此狠心,我年来为何一向诚心地信任他呢?”

上午时分,源氏公子来到西殿,对她说道:“看你的样子很懊恼,到底心情如何?今天棋也不下了,好寂寞呵!”向帐中张望,但见她将衣服作被头,连头面也遮盖,一动不动地躺着。侍女们知道不便,都退出去。公子便走近她去,对她说道:“你为什么如此不快?想不到你如此不通情理!众侍女看见了,都诧异呢!”把衣服扯开,但见她满身是汗,连额发也湿透了。叹道:“啊呀呀,真是不得了!”便捏造千言万语来哄骗她。但紫姬真正地痛恨源氏公子,终于一言也不答。源氏公子恨恨他说:“完了完了!你如此固执,我就从此不再见你,我羞死了!”他打开笔砚盒一看,里面并无答诗。他想:“她全然不懂,真是个小孩子!”对她看看,觉得非常可爱,这一日他整天陪伴着她,讲种种安慰的话。但紫姬还是不能开诚解怀,源氏公子觉得她更加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