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薄云(第4/8页)

正在此时,太政大臣逝世了,这老大臣是天下之柱石,一旦殂落,皇上亦不胜悲叹。昔年暂时隐退,笼闭邸内,尚且引起朝中骚扰;何况今日与世长遗,悲伤之人自然甚多。源氏内大臣亦非常惋惜。以前一切政务均可依赖太政大臣主裁,内大臣甚是安闲。今后势必独任其艰,因此更增愁叹。冷泉帝年仅十四,然而稳重老成,似乎远在这年龄之上,躬亲政务,圣明善断,源氏内大臣颇可放心。然而太政大臣逝世之后,除了他自己以外,别无可托之后援人。谁能代他负此重任,而让他成遂出家修行之夙愿呢?想到这里,便觉太政大臣之早逝甚可痛心。因此大办追荐佛事,比太政大臣的子孙们办得更加隆重。又殷勤吊慰,多方照拂。

这一年世间疫疠流行。禁中屡次发生异兆,上下人心不安。天空也多怪变:日月星辰,常见异光,云霞运行,亦示凶兆。世间惊人之事甚多。各地天文、卜易专家纷纷上书申报,其中记载着种种教人吃惊的怪事。惟有源氏内大臣心中特别烦恼,认为此乃自身罪恶深重所致。

出家的藤壶母后于今年春初患病,到了三月里,病势十分沉重。冷泉帝行幸三条院,向母后问病。桐壶帝驾崩之时,冷泉帝还只五岁,尚未深解世事。如今母后病重,帝心异常忧虑,愁容满面。藤壶母后亦甚悲伤,对他言道:“我预知今年大限难逃。但也并不觉得特别痛苦,倘明言自知死期,深恐外人笑我故意装腔,所以并不额外多做功德。我早想入宫,从容地对你谈谈当年旧事。然而少有精神舒畅的日子,以致因循蹉跎,迄未如愿,实甚遗憾。”说时声音十分微弱。她今年三十七岁,然而还是青春盛年的模样,冷泉帝觉得非常可惜,心中更加悲伤了。便答道:“今年是母后应当万事谨慎小心的厄年①,孩儿听说母后近数月来玉体违和,甚是担心。然而并未特别多作法事,实甚后悔。”他心中异常痛苦,只得在此危急之际,大规模举行法事,以祈祷母后复健。源氏内大臣以前也只当作她所患的是寻常小病,不甚介意。现在也深为担忧了。冷泉帝因身分关系,未便勾留,不久告辞返宫,心中无限悲伤。

①古时迷信:女子十九、三十三、三十七岁为“厄年”,必遭灾难。

藤壶母后非常痛苦,说话也很困难,只是心中寻思:“此身因有宿世深缘,故在这世间享尽尊荣富贵,人莫能及。然而我心中无限痛苦,亦复世无其匹!冷泉帝做梦也不曾想到此种秘密,实在对他不起。唯有此恨,使我死不瞑目。海枯石烂,永无消解之一日了!”源氏内大臣为朝廷着想,太政大臣新丧,藤壶母后垂危,连遭不幸,实甚可悲。而想起了自己与藤壶母后的秘密私情,又觉无限伤心。于是尽心竭力,大办佛事,祈祷母后早日恢复健康。他对藤壶母后的恋情,年来久已断绝。想起了今生永无再续鸾胶之一日,心中非常悲痛。便走近病床前的帷屏旁边,向知情的侍女探询母后病状。母后身边的侍女,都是亲信之人,察知源氏内大臣衷情,便将母后近状详细奉告。又道:“近几月来,即使身体不适,礼佛诵经之事亦不间断。积劳既久,身体更形衰弱。近日橘子汁也绝不进口,看来已无希望了。”众侍女无不掩面而泣。藤壶母后命侍女传言道:“你恪守父皇遗命;为今上效忠,不遗余力。年来受惠甚多,我常思俟有良机,向你表达感谢之忧。静候至今,岂料病势沉重至此,遗憾在心,夫复何言!”源氏内大臣在帷屏外微闻声息,伤心之极,不能作答,只是吞声痛哭。自念心情何以如此脆弱,应该顾忌他人注目,振作起来。但又想起藤壶母后从前的美貌,世间一般人见了也不胜怜惜。岂料如今即将香消玉殒,无法挽留,真乃抱恨终天之事!终于收泪答道:“驽钝之材,诚不足道。惟受命以来,竭力效忠,不敢怠慢。月前太政大臣遽尔逝世,此后身荷政务重任,益增惶恐。岂料母后今又患病,更觉心乱如麻。深恐此身亦不能久居人世也。”在这期间,藤壶母后就象油干火绝一般悄悄地断气了。源氏内大臣的悲伤不可言喻。

藤壶母后在一切贵人之中,心肠最为慈悲,对世人普遍爱护。从来豪门贵族,总不免倚仗势力,欺压平民,藤壶母后则绝无此种行为。四方有所贡献,凡劳师动众之事,一概谢绝。在佛法功德方面,她也十分撙节:从来富贵之人,经人劝请,往往穷极豪华地大做功德,即在圣明天子时代,亦不乏其例。惟有藤壶母后绝不作此等奢侈之事,她只用上代传下来的财宝,以及应得的年俸爵禄,在不妨碍其他用项的限度内,尽量普遍地斋僧供佛。因此无知无识的山僧,也都悼惜她的逝世。葬仪的消息,轰动全国,闻者无不悲伤。凡殿上官员,一律身穿黑色丧服,使得这莺花三月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