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薄云(第6/8页)

①桐壶院之弟,槿姬之父。

冷泉帝常穿墨色丧服,其清秀之容姿,与源氏内大臣毫无差异。他以前揽镜自照,亦常有此感想。自从听了僧都的话以后,再行细看源氏内大臣的相貌,越发深切地感到父子之爱了。他总想找个机会,向他隐约提到此事。然而又恐源氏内大臣难以为情,幼小的心中便鼓不起勇气。因此这期间他们只谈些寻常闲话,不过比以前更加亲昵了。冷泉帝对他态度异常恭敬,与从前迥不相同,源氏内大臣眼明心慧,早已看出,暗中觉得惊异,然而料不到他已经详悉底蕴了。

冷泉帝想向王命妇探问详情。然而他又不愿教王命妇知道母后严守秘密之事已经被他得悉。他只想设法将此事隐约告知源氏内大臣,问他古来有否此种前例。然而终无适当机会。于是他更加勤修学问,浏览种种书籍。他在书中发现:帝王血统混乱之事,在中国实例甚多,有公开者,有秘密者:但在日本则史无前例。即使亦有实例,但如此秘密,怎能见之史传?当然不会传之后世了。他只在史传中发现:皇子降为臣籍,身任纳言或大臣之后,又恢复为亲王,并即帝位者,则其例甚多。于是他想援用此种前例,以源氏内大臣贤能为理由,让位与他。便作种种考虑。

此时正值秋季京官任免之期。朝廷决定任命源氏为太政大臣。冷泉帝预先将此事告知源氏内大臣,乘便向他说起最近所考虑的让位之事。源氏内大臣闻言,诚惶诚恐,认为此事万不可行,坚决反对。奏道:“桐壶父皇在世之时,于众多皇子之中,特别宠爱小臣,但绝不考虑传位之事。今日岂可违背父皇遗志,贸然身登帝位?小臣但愿恪守遗命,为朝廷尽辅相之责。直待年龄渐老之时,出家离俗,闭关修行,静度残生而已。”他照常用臣下的口气奏闻,冷泉帝听了深感歉憾。至于太政大臣之职。源氏内大臣亦谓尚须考虑,暂不受命。结果只是晋升官位,特许乘牛车出入宫禁。冷泉帝深感不满,还要恢复源氏内大臣为亲王。但按定例,亲王不得兼太政大臣,源氏倘恢复为亲王,则别无适当人物可当太政大臣而为朝廷后援人,故此事又未能实行。于是晋封权中纳言①为大纳言兼大将。源氏内大臣想:“等待此人再升一级,成为内大臣以后,万事皆可委任此人,我多少总安闲些。”但回思冷泉帝此次言行,又甚担心。万一他已知道这秘密,则对不起藤壶母后之灵。而使冷泉帝如此忧恼,又万分抱歉。他很诧异:究竟是谁泄露这秘密的?

①葵姬之兄,即以前之头中将。

王命妇已迁任栉笥殿①职务,在那里有她的房室。源氏内大臣便去访晤,探问她:“那桩事情,母后在世之时是否曾向皇上泄露口风?”王命妇答道:“哪有此事!母后非常恐惧,生怕皇上听到风声。一方面她又替皇上担心,深恐他不识亲父,蒙不孝之罪,而受神佛惩罚。”源氏内大臣听了这话,回思藤壶母后那温厚周谨、深思远虑的模样,私心恋慕不已。

①掌管御衣之所。

且说梅壶女御在宫中,果如源氏内大臣所指望,照料冷泉帝异常周到,身受无上的宠爱。这位女御的性情与容貌,十全其美,无瑕可指。故源氏内大臣对她十分重视,用心照拂。时值秋季,梅壶女御暂回二条院歇息。源氏内大臣为欢迎女御,把正殿装饰得辉煌耀目。现在他用父母一般的纯洁心肠来爱护她了。

有一天,秋雨霏霏,庭前花草色彩斑斓,露满绿叶。源氏内大臣回想起梅壶的母亲六条妃子在世时种种往事,泪下沾襟,便走到女御的居室里来探望,他身穿墨色常礼服,借口时势不太平,故尔洁身斋戒,实则为藤壶母后祈祷冥福也。他把念珠藏入袖中,走进帘内来,姿态异常优雅。梅壶女御隔着帷屏亲口和他谈话。源氏内大臣说:“庭前秋花盛开了。今年年头不佳,而草木无知,依旧及时开颜发艳,真可怜啊!”说着,把身子靠在柱上,映着夕照,神彩焕发。接着谈到昔年旧事,谈到那天赴野宫访问六条妃子后黎明时依依惜别之状,言下不胜感慨。梅壶女御正如古歌所咏“回思往事袖更湿”①,也嘤嘤地哭泣起来,样子甚是可怜。源氏内大臣在帷屏外听她因哭泣而颤动的声音,想见她个非常温柔优雅的美人。可惜不能见面,胸中焦灼难堪。此种恶癖实甚讨厌!

源氏内大臣又开言道:“回想当年,并无何等可悲可恼之事,理应安闲度日。只因我心耽好风流,以致终年忧患不绝。有许多女子,我和她发生了不应该的恋爱,使我至今犹觉痛苦。其中至死不能谅解而抱恨长终者,计有二人,其一便是你家已过的母夫人。她怨我薄幸,直至最后终不谅解,此乃我终身一大恨事。我竭诚照顾你这遗孤,指望借此聊慰寸心。无奈‘旧恨余烬犹未消’②,看来这是永世的业障了。”至于另一人姑置不谈③。话头转向他处:“中间我惨遭谪戍,常思回京之后,应做之事甚多。现在总算逐渐如愿以偿了。住在东院的那人④,以前孤苦伶仃,现在安居纳福,无所顾虑了。这个人性情温和,我与她互相谅解,亲密无间。我回京以后,复官晋爵,身为帝室屏藩,但我对富贵并不深感兴趣,惟有风月情怀,始终难于抑制。当你入宫之际,我努力抑制对你的恋情而当了你的保护人,不知你能谅解我此心否?如果你不寄与同情,我真是枉费苦心了!”梅壶女御觉得厌烦,默默不答。源氏内大臣说:“你不回答,可见不同情我,我好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