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行幸(第2/6页)
次日,源氏写信给玉鬘,其中有言:“昨日你拜见了陛下么?入宫之事,想必已经同意?”写在白色纸上,措词很恳切,并无色情之谈,玉鬘看了甚为满意。她笑着说:“呀!多么无聊啊!”但她心中想道:“他真会猜量我的心情呢。”回信中说:“昨日浓荫薄雾兼飞雪,隐约天颜看不清。
诸事皆甚渺茫也。”紫姬也看了这回信。源氏对她说道:“我曾劝她入宫。但秋好皇后在名义上也是我的女儿,玉鬘倘使得了恩宠,对秋好有所不便。再则,倘向内大臣说穿了,作为他的女儿入宫,则弘徽殿女御也在宫中。姐妹争宠,亦非所宜。因此犹豫不决。一个青年女子入宫,如果承宠无所顾忌,则窥见天颜之后,恐怕不会无动于衷吧。”紫姬答道:“别胡说!即使看见皇上相貌长得漂亮,一个女子自己发心入宫,也未免太冒失了。”说罢笑起来。源氏也笑着说:“哪里的话!要是你,恐怕早就动心了呢!”他给玉鬘的回信是:“天颜明朗如朝日,不信秋波看不清。
仍请下一决心。”他不断地劝她。
源氏想起:必须先替玉鬘举行着装仪式。便逐步置办种种精美的用品。凡举行仪式,即使主人不想铺张,也自然会办得隆重堂皇,何况此次打算趁此机会向内大臣揭穿实情。因此置备各种物品,异常精美丰富。着装仪式的日期,预定在明年二月内。
大凡女子,即使名望甚高,且已到了不能隐名的作龄,但在为人女儿而闭居深闺的期间,不去参拜氏神①,不把姓名公表于世,亦无不可。因此玉鬘糊里糊涂地度送了过去的岁月。但如今源氏发心送她入宫,则以源氏冒充藤原氏,便要违背春日神②的意旨。所以此事毕竟不能隐瞒到底。更有讨厌的事:外人以为冒领女儿,别有用意,因而恶名流传于后世,实甚可虑。倘是身分低微的人,则照现今流行的习惯,把姓氏改换,事甚容易。但源氏家里未便如此。他左思右想之后,终于下了决心:“父女之缘毕竟是不能断绝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由我自动告知她父亲吧。”便写一封信给内大臣,请他在着裳仪式中担任结腰③之职。可是太君从去年冬天起,患病在床,至今尚未见愈,内大臣心绪不宁,未便参与典礼,辞谢了源氏的请求。夕雾中将也昼夜在三条邸服侍外祖母,无心顾问其他事情。时机不佳,源氏颇感为难。他想:“世事无常,万一太君病亡,玉鬘这孙女应有丧服,若装作不知,则罪孽深重。我还不如当她在世之时将此事表白了吧。”他打定主意,便赴三条邸问病。
①姓氏之神,犹如家庙。
②内大臣姓藤原氏,其氏神名曰春日神。
③结腰,即替着装的女子的腰带打个结,此职必须请高贵之人担任。
源氏太政大臣现在威势比前更加隆盛,即使是微行,排场之大也不亚于行幸,越来越光采了。太君看了他的风度,觉得这个人不象尘世间的凡人,心中赞叹不已。因此痛苦也忽然减除,坐起身来。她将身体靠在矮几上,虽然羸弱,亦颇健谈。源氏对她说道:“太君的贵恙并不很重呢。夕雾过分忧虑,向我轻事重报,我以为不知怎么样了,非常担心。拜见之后,不胜喜慰。我近来只要没有特别要事,宫中也不去。好象不是一个在朝供职的人,天天笼闭在家中。因此万事都很生疏,也懒得出门。比我年纪更大的人,也能驼腰曲背地东来西去,古往今来,其例不少。我却奇怪,大约是本性糊涂之外又添上了懒惰吧。”太君答道:“我知道我害的是衰老病,已经病了很久了。今春以来,一点也不曾好转,以为不能再见到你,心甚悲伤。今日得见,我的寿命也可稍稍延长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贪生怕死的年龄了。每次看见别人丧失了亲爱的人而独自留在世间苟延残喘,总觉得乏味。所以我也准备早点动身。无奈中将①对我无比亲切,异常关怀,为我的病真心担忧,因此我也顾东顾西,留在世间,一直拖延到今朝。”她说时哭泣不住,声音颤抖,令人听了觉得可笑。但这确是实情,真是怪可怜的。
①指夕雾。
两人共话今昔种种事情。源氏乘间说道:“内大臣想必天天都来探望,一天也不间断地。倘得乘此机会和他见面,我真高兴呢。我有一事想告诉他,然而没有适当机会,会面也不容易,叫我好心焦啊。”太君答道:“他么?大约是公事太忙,或者是对我不甚关心之故吧。并不常常来访。你想告诉他的,是什么事情呢?夕雾对他确曾怀恨。我曾对他说:‘此事发生之初,情况虽然不明,但你现在厌恶他们,硬把二人隔绝,并不能挽回已经流传的声名,反教人纷纷议论,当作笑柄。’但这个人从小有个脾气:凡事一经想定,很不容易改变。因此我也没有办法。”她以为源氏要告诉内大臣的是关于夕雾与云居雁之事,所以如此说。源氏笑道:“此事我也听到过,以为事已如此,内大臣或许不再干涉,慨然允许了。因此我也曾经婉言劝请玉成其事。但我看见他异常严厉地申斥他们,便痛自后悔:我又何必插嘴呢!我想,万事都可设法洗清,此事难道不能洗刷,使它恢复原状么?不过在这恶浊可叹的末世,要等待能够彻底洗清的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何事,在这末世总是越来越坏,越差越远。我听见内大臣为找不到好女婿而生气,对他很同情呢。”接着又说:“我要告诉内大臣的,却是另一件事。有一个应该由他抚养的女儿,由于弄错情况,偶然被我找到了,抚养在我家里。当初并不知道弄错,所以我也不曾强要查明实际情况,只因我家子女稀少,所以即使冒充。我也觉得有何不可,就容许了她。我也没有好好抚养她,一直过了许多年月。但不知皇上何以闻知此事,曾经对我谈及。他说:‘宫中没有尚侍,内侍所的典礼常有怠慢。下级女官前来供职时亦无人指导,以致秩序紊乱。现有在宫中服务多年的典侍二人,以及其他相当人员,频频前来请求,指望担任此职。但经严格考查,均非适任之才。故仍须依照古来惯例,选用门第高贵、人望隆重、而对私家之事不须兼顾之人。当然也可不拘门第,专以贤能为标准而选择,使她因多年劳绩而升任为尚侍。然而这类人现在也没有。因此还得从声望高贵的人家选出。’他暗中向我示意,要选我所找到的女儿,我又安可认为不当呢?凡女子入宫服务,不论出身高下,总须按照自己身分而立志就职,方为具有高明的见解。倘只办表面公事,司理内侍所事务,掌管本职行政,这就枯燥无聊,缺乏风趣了。但又岂可一概而论,万事全靠本人能耐。我决心送她入宫为尚侍,将此意告诉她时,乘便问问她的年龄,始知这女子确是内大臣所寻找的人。此事如何办理,我很想和内大臣谈谈,作个决定。然而没有机会,不能和他会面。因此我就写一封信给他,请他担任着裳仪式中结腰之职,以便当场向他表明。但他以贵体违和为由,谢绝我的请求。我也觉得时机不便,遂将着裳仪式作罢。但现在看见太君病已好转,我又想依照原来计划,乘机向内大臣说明。务请太君将此意传告内大臣为感。”太君答道:“唉,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内大臣那边,有各种各样的人自称女儿而来投靠。他来者不拒,都收留着。刚才你说的那个女子,心中有何打算而将错就错地来寻着你呢?以前早已有过消息,因而她来找你的么?”源氏说:“此中有个缘故,内大臣自然详细知道。只因是个微贱平民听生的女儿,如果宣扬开去,深恐引起世人讥评,所以我对夕雾也不曾详细说明。务请勿将此事泄露。”他请太君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