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行幸(第4/6页)

虽有此好机会,源氏并不谈起夕雾之事。因为他估计内大臣不会同意,冒昧开口,自讨没趣。而在内大臣呢,看见对方绝不谈起,也就不肯自动提出,这件事终于照旧闷在心里。临别他对源氏说:“今夜本当亲送回府,但突然如此,深恐惹人疑怪,故恕不相送。今日有劳大驾,改日自当趋前道谢。”源氏使和他相约:“尚有一言:太君清恙已大见好转,前日奉恳之事,务请慨允,准时出席。”两人面上都带喜色,分别启驾返邸,仆从奔走呼唤,气势十分雄大。内大臣的随从人等想道:“今日不知有何大事。两位大臣难得会面,我家大臣面色特别愉快。莫非太政大臣又把什么政权让与他了?”他们都在瞎猜,谁也想不到玉鬘之事。

①源氏任太政大臣时,曾将政权让与内大臣。见本卷第438页内大臣突然闻此消息,急欲一见此女,心情忐忑不安。他想:“如果立刻接她回来,以父亲身分对待她,亦恐有所不便。况且推想源氏寻获她时的初心,恐怕不见得清白无私而肯慷慨地归还我。只因对各位高贵的夫人有所忌惮,未便公然将地归入妻妾之列。而偷偷地宠爱她,又恐引起世人非议,因此向我言明了吧。”他觉得不快,但又想:“这也算不得缺憾,即使我特地将女儿送与源氏太政大臣为妾,也有什么不体面呢?不过太政大臣要送她入宫,深思弘徽殿女御见嫉,这倒是很没趣的。但归根结底,总不能违背太政大臣的意旨。”他心中作种种思量。这是二月初头的事。

二月十六日春分,是个黄道吉日。据阴阳师勘查报道,十六日前后都无好日子。此时太君的病正值好转,源氏便赶紧准备着裳仪式。他照例来到玉鬘房中,详细告诉她:前日如何向内大臣言明;行仪式时应有何种注意事项。玉鬘觉得他这一片诚心,比生身父亲更加亲切,心中不胜喜悦。此时源氏又把玉鬘的实情悄悄地告诉了夕雾中将。夕雾恍然大悟:“原来事情这样奇离!怪不得大风那天我窥见那种景象。”他觉得玉鬘的相貌比他所苦恋的云居雁更加美丽,便出神地回想她的面影,深悔以前没有想到,不曾向她求爱,真乃迂阔之至。然而他又觉得对云居雁变节,乃忘情负义之事,便又打消此心。此人之忠实诚可赞叹。

到了着裳仪式那一天,三条邸的太君悄悄地派一个使者前来送礼。虽然时日匆促,但她所备办的梳具箱等礼品,非常精美而体面。并附一信给玉鬘:“我乃尼僧之身,恐有不吉之嫌,本来不该参与庆祝。虽然如此,但我之长寿,想来值得教你模仿。你的身世,我已详悉,使我不胜眷恋。若无一言相祝,岂非不合情理?不知你意如何?

玲珑玉梳盒,两面有深情。

是我亲孙子,莫教离我身。①

此信古色古香,字迹则甚颤抖。送到之时,正值源氏太政大臣来此指示仪式中种种事宜。他就看信,看毕说道:“这正是古风的书简,可惜字写得太吃力了。她早年擅长书法,年纪一大,笔力就异常衰弱,颤抖得厉害呢。”他反复看了几遍,又说:“这首诗和玉梳盒贴切之极!三十一个字母之中,和玉梳盒无关的很少。真不容易啊!”说罢,吃吃地笑起来。

①首句以常不离身的玉梳盒比拟玉鬘,第二三句言无论外孙女或孙女,总是我的孙儿。日文中有三处双关,“两”与“盖”同音;“亲孙子”与“套盒”(即双重套合之意)同音;“身”与“盒身”同音,都关联到玉梳盒。所以下文中源氏说:“三十一个字母之中,和玉梳盒无关的很少。”日本短歌限用三十一个字母。

秋好皇后送的礼品,是白色女衫、唐装女袍、衬衣,以及梳妆用具,都精美无比。又照例派送装香料的瓶,装的是中国香料,香气异常浓烈。其他诸夫人各出心裁,赠送衣服等物,连侍女们所用的梳子、扇子等,也都式样美好,无疵可指。这几位夫人都具有高雅的趣味,对于各种事物,都争乖竞巧,故所赠礼品,无不异常精致。住在二条院东院内的几位夫人,闻知六条院举办着裳仪式,自知无分参与庆祝,都默不作声。独有常陆亲王家的小姐末摘花,异常尽规蹈矩,凡有仪式,决不放过,颇有古人风度。她想:“如此盛典,岂可置若罔闻?”便按照陈规送礼。这也是一片好心。她所送的是宝蓝色常礼服一件,还有暗红色或某某色的、总之是前代人所珍贵的颜色的夹裙一条,以及泛白了的紫色细点花纹礼服一件。这些衣服装在一只很讲究的衣箱内,包扎得非常仔细而美观,派人送与玉鬘。并附信云:“我乃微不足道之身,本来不该僭越。但际此盛大典礼,不能默默无所表示。微礼异常菲薄,可请转赐侍女。”措词倒很象模象样。源氏看了,想道:“真讨厌啊!她又来了……”连自己都脸红了。他说:“这真是个异常古板的人。这样见不得人面的人,默默地躲在家里才是。这样做毕竟是出丑的。”又对玉鬘说:“你该给她一封回信,否则她要见怪。回想当年,她的父亲常陆亲王非常疼爱她呢。我们对她倘比别人轻视,太委屈了她。”看看她所赠的礼服,但见衣袂上题着一首诗,咏的老是“唐装”①:“素日不亲君翠袖,我身多恨惜唐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