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行幸(第3/6页)

内大臣邸内,也传来了太政大臣访问三条邸的消息。内大臣吃惊地说:“太君那边人手稀少,招待这贵人很吃力吧。款待前驱人等,安排贵宾座位,恐怕都没有干练的人。夕雾中将想必也来的。”便派诸公子及平素亲近的殿上人等赴三条邸帮忙,吩咐道:“果物酒肴等,务须殷勤供奉,不可怠慢。我自己本应同去,深反而嘈杂,所以作罢。”正在此时,太君派人送信来了。信中说:“今日六条院大臣来此问病。此间仆从稀少,设备简陋,深恐屈辱贵宾。务望即刻来此。但勿言接我通报。见面之后,有要事相告云。”内大臣想:“什么要事呢?想必是为了云居雁之事,夕雾向他们哭诉吧。”又想:“太君年迈,在世之日无多了,她屡次劝我玉成此事。如果源氏肯出一言,善意相恳,我倒不好意思拒绝了。只是夕雾冷酷无言,教我看了很不快意。今后倘有适当机会,我就装作遵命的样子,允许了他们吧。”他推想源氏与太君二人同心,合力相劝,那时更不好意思拒绝了。然而又想回来:“哪里有让步之理!”如此忽然变卦,可见他的性情异常顽固。终于他想:“不过太君已有信来,源氏太政大臣正在等候我去会面。我若不去,两方都对不起。我且前往,察看情况,随机应变吧。”他想定了,便把衣服穿得特别讲究,吩咐随从人等不可大肆声张,径向三条邸而去。

内大臣由众公子簇拥而行,给人以威武堂皇、重实可靠的感觉。他身材修长,肥瘦适度。由于前世积德,面貌和步态都十足具有大臣之相。他自穿淡紫色裙子,上罩白面红里的衬袍,衣裾极长,故意装出悠闲自得的模样,令人见了觉得光艳夺目。六条院太政大臣则身穿白面红里的中国绫罗常礼服,内衬当时流行的深红梅色内衣。那无拘无束的贵人模样,其美更是无可比拟。他身上仿佛发出光辉。内大臣的严装盛饰,到底比不上他。内大臣家许多公子,个个眉清目秀,聚集在父亲身边。内大臣的异母弟,现今称为藤大纳言、东宫大夫的,也都相貌堂堂,此时也来问病。此外还有许多声望高贵的殿上人,并不宣召,自动前来。又有藏人弁、五位藏人、近卫中少将、弁官等,花花绿绿的十余人,也聚集于三条邸,光景甚是热闹、等而下之,五位、六位的殿上人,以及寻常人员,不计其数。太君设筵款待,酒杯频传,诸人皆醉。大家称颂太君福德无量。

源氏太政大臣与内大臣难得会面,相见之下,回思往事,共谈多年以来彼此情况。在疏阔的期间,些微之事也要争执.但今天叙晤一堂,各人回忆过去种种风流韵事,便照旧撤去隔阂,畅谈今昔之事和各人近况。不觉日色渐暮,互相频频劝酒。内大臣说:“今天我倘不来奉陪,便成失礼。但倘知道驾到,因未奉召唤而不来,则更当受呵斥了。”源氏答道:“我才是当受呵斥的。我的恨事甚多呢。”话中似有含蓄。内大臣猜想他要谈云居雁的事了,觉得麻烦,便默不作声。源氏继续说:“我们二人自昔以来,不论公事或私事,都心无隐藏,不论大事或小事,都互相闻问。好象鸟的左右两翼,协力辅佐朝廷。到了后来,常常发生违背当初本意之事。然而这都是内部的私事。根本的志望并不移变。不知不觉之间,大家添了年龄。回想往昔之事,不胜依恋之情。近年以来,难得见面。我等职位既高,凡事遂多限制,不能随便行动,亦是理之当然。但你我谊属至亲,不妨略减威仪,随时惠然来访。我常以不能如愿为恨也。”内大臣答道:“从前我等的确太亲近了,甚至任情放肆,不拘礼节。常蒙开诚相待,心无隐隔。至于辅佐朝廷,我不敢与你相并,似鸟之左右两翼。幸蒙鼎力提拔,使我这庸碌之材,亦得身居高位,此恩无时就忘。惟年龄既积,自然万事都不能起劲耳。”他表示抱歉。

源氏乘此机会,婉转其词地向他说出了玉鬘之事。内大臣听了,感慨地说:“唉,此人真可怜,此事太希奇了!”说着就哭起来。后来又说:“当时我很担心,曾经四处寻访。其间不知因何机缘,由于忧愁不堪,曾将此事向你泄露。现今我已成为略有地位之人。想起当年浪迹人间,生下许多芜杂的子女,一任他们流落在各处,实在有伤体面。而且甚是可耻。设法把他们收回家来一看,又觉得很可怜爱。我首先想起的正是这个女儿”。说到这里,回忆起了从前雨夜品评时任情不拘地所作的种种评语,时而哭泣,时而嬉笑,两人都无所顾忌了。夜色已深,各自准备回家。源氏说:“今天在此相会,回想起遥远的少年时代旧事,教人眷恋往昔,难于堪忍,我竟不想回去了。”源氏平素并不十分感伤,此次想是酒后之故,欷歔地哭起来。太君更不必说,她看见这女婿相貌比前更好、权势比前更大,便想起了女儿葵姬,痛惜她的早死,不胜悲伤,也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眼泪淌个不住。那尼姑打扮的姿态特别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