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下 新菜续(第10/20页)

①指明石夫人。

每逢源氏宿在别处的日子,紫夫人总是深夜不眠,和众侍女读小说,讲故事。就寝后她想:“这种描写种种世态的小说故事中,有浮薄男子、好色者,以及爱上了二心男子的女人,记述着他们的种种情节。但结果每个女子总是归附一个男子,生活遂得安定。只有我的境遇奇怪,一直是沉浮飘荡,不得安宁。固如源氏主君所说,我的命运比别人幸福。然而,难道叫我终身怀抱了人所难堪的忧愁苦闷而死去么?啊,太乏味了!”她左思右想,直到夜深方才睡着。破晓醒来,觉得胸中难过。众侍女着了急,都说:“快去通报大人!”紫夫人拦阻道:“不可去通报!”便忍着痛苦,直到天明。此时身体发烧,心地异常恶劣。但是源氏还不归来,无法使他知道。恰好明石女御派人送封信来,侍女们便回复他说:“夫人今晨忽然患病了。”明石女御得复,吃了一惊,便派人去报知源氏。源氏闻讯,心如刀割,急忙回家,但见紫夫人病得非常痛苦。便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同时伸手摸她身体,觉得热度甚高。他回想起昨天所说消灾延寿祈祷之事,心中异常惊恐。侍女们把源氏的早粥送进房间里来,但他看也不看一眼。这一天他整日在房中看护,调度一切,愁眉不展。

紫夫人连果物也不想吃,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一连过了几天。源氏用尽心力,设法救治。他叫无数寺院举办祈祷,召唤僧人前来诵经念咒。紫夫人所患的,不能明显指出是什么病,但觉非常难过,胸中时时乱跳,心神烦恼,不堪其苦。做了无数佛事,一点也不曾见效。无论何等重病,总须渐见好转,方可令人放心。如今全不见效,源氏自然异常忧愁悲伤,无暇考虑他事,连朱雀院祝寿的筹备也停顿了。朱雀院闻知紫夫人病势沉重,屡次遣使前来慰问,非常殷勤。紫夫人的病毫无变化,直到二月尽头。源氏不堪其忧,试行迁地为良之计,将病人迁至二条院静养。六条院内全院骚动,许多人忧愁叹息。冷泉院闻此消息,也很担心。夕雾大将想道:“这人倘死了,父亲必然出家为僧,以遂宿愿。”便尽心为病人效劳。祈祷诵经等事,原定的自不必说,夕雾自己又添办数堂。紫夫人神志稍清时,总是恨恨地说:“不允许我出家,我好苦啊!”但源氏觉得:眼看见她自动出家而作尼僧打扮,比大限来到而和她永诀更加可惜可悲,竟是片刻也不堪能忍的。便对紫夫人说:“早先我自己也曾矢志出家遁世,但恐留下你孤苦一人,不堪寂寞,故尔迁延至今,因循度日。如今你反倒要舍我而先去呀。”他嘴里虽如此说,但见紫夫人的病体确是衰弱得少有复健的希望,好几次濒于危险状态。因此源氏疑惑不决:是否应该允许她出家呢?三公主那里几乎不曾再去。对弹琴已全无兴趣,那张琴搁置一旁了。六条院内的人,都集中在二条院。六条院内晚间灯火也很少有,住在里面的只有几个女人。可见这里是全靠紫夫人一人而繁荣的。

明石女御也迁住二条院;与源氏共同看护紫夫人。紫夫人对她说道:“你身上有孕,我这里恐有鬼怪,于你不利,你快快回宫去吧。”她看见幼小的公主长得美丽可爱,不觉泪如雨下,说道:“我不能看见她长大了!她将来也记不起我了吧。”女御听了也很伤心,眼泪流个不住。源氏说道:“不要有这种不祥的想法!你的病虽然重,但是决无危险。人生穷通夭寿,都是由心决定的。心胸宽大的人,幸福亦随之而增多;心境狭隘的人,即使有缘身登高位,生涯也不得丰裕。性情急躁的人,往往寿命不长;心神旷达的人,长寿之例甚多。”便向神佛祷告,说明紫夫人性情何等温良,在世并无罪孽,乞赐早日痊愈。执行祈祷的阿阇梨、守夜僧人,以及一切准许近侍的高僧,闻知源氏如此忧惧惶惑,大家深感同情,祈祷更加诚恳了。紫夫人有时病情略见好转,但五六日之后又重起来。缠绵病榻,几经日月,一直不肯痊愈。源氏觉得这病状不妙,难道真个没有希望了?心中十分悲伤。生怕有鬼怪作祟,然而并无明显迹象。病苦究竟何在?却也说不出来,只见病体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因此源氏更觉悲伤不堪,心情片刻也没有安宁的时候了。

话分两头,且说柏木卫门督现已兼任中纳言,圣眷优厚,变了个红人。他虽然官位晋升,但对三公主的恋爱终于失败,心中不胜悲伤。结果娶得了三公主的姐姐二公主,即落叶公主。落叶公主是身分低微的更衣所生,因此柏木对她怀有几分轻蔑之心。落叶公主的品貌,与一般人比较起来,其实优越得多。然而柏木的心总是怀念最初的恋人三公主。他觉得落叶公主好比“不能慰我情”的“姨舍山”的月亮①,因此对待她很冷淡,但求表面好看而已。他心底里始终不忘记三公主。从前替他传言送信的侍女小侍从,是三公主的乳母侍从的女儿。这乳母的姐姐是柏木的乳母。因有这关系,柏木早就详悉三公主的种种情况。例如她从小长得如何漂亮,朱雀院如何宠爱她,他都知道。这便是他刻骨相思的起因。柏木推想:此时源氏陪紫夫人住在二条院,六条院里人很少了。便邀小侍从到家里来,和她恳切商谈:“我自昔年以来,对三公主就想念得要命。全靠有你这个好人儿传达,我能知道公主种种情况,公主也能知道我相思之苦。我以为事在必成,想不到终于落空,真教我伤心之极啊!有人报告朱雀院说:‘源氏家里有许多夫人,三公主屈居人下,夜夜抱影独眠,不胜寂寥之苦。’朱雀院听了这话,也有些儿后悔,曾经说道:‘既然要在臣下中选择可靠的女婿,应该选个能够真心照顾公主的人。’又有人告诉我:朱雀院曾说二公主嫁了我反而安稳,可保终身幸福。我很同情三公主,常常替她惋惜,心中好不悲伤啊!照理说来,姐妹两人同是公主,其实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说着连声叹息。小侍从答道:“啊呀,真是无法无天啊!娶得了二公主,还说是另一回事,又想三公主。你的欲壑真是无底洞啊!”柏木笑道:“做人总是这样的呀!我从前冒昧向三公主求婚,朱雀院和今上都知道。而且朱雀院有一次曾经说过:‘有什么不好呢?就许了他吧。’哎呀,那时你倘能多出点力,事情就成功了。”小侍从答道:“这件事实在困难。人生在世,主要是靠所谓前世宿缘的呀!源氏主君自己开口、恳切要求的时候,你难道有资格站出来和他竞争么?现在你固然已经升官晋爵,袍色也变成深紫②了,可是当时……”柏术毫无办法,觉得对于这个能言善辩的小侍从,再没有话可说了。但终于言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必重提了吧!不过,现在机会难得,你总得想个法子,让我近得她身,把我的心事略微诉说一点吧。至于分外之事,--好,你且看吧,--的确很可怕,我决不会动这念头.”小侍从说:“除了诉说之外,岂可更有分外之事?你真是存心不良啊!我今天后悔到这里来了。”她严词拒绝。柏木说:“哎呀,这话好难听啊!你看得太认真了。世间男女因缘原是变化莫测的。即使是女御或皇后,亦难免有此种事情,例子不是没有的。何况三公主境遇如此!照理想来,尊荣幸福无有比伦,岂知内心痛苦甚多。朱雀院于许多公主之中,特别锺爱这三公主。如今教她与许多身分低微的妇人为伍,她心中定多愤懑。内情我都知道呢。世事原是变化无常的,你不要固执己见,讲这些不通权变的话!”小侍从答道:“照你说来,难道公主为了不肯屈居人下,可以改嫁一个更好的人么?她和源氏主君的关系,与世间普通夫妻不同。只因公主没有适当的保护人,与其叫她无依无靠地住在家里,不如把她让与源氏主君,请他代父母保护她。这一点他们两人也互相会意。你不可信口侮蔑人家呀!”她终于生起气来。柏本便用种种好话安慰她。后来说道;“老实说,我也早就想到:公主看惯了源氏主君那样优美无比的风姿,决不会赏识我这个微贱之人的丑陋相貌。但我所指望的,只是隔着屏帏向她说一句心中的话,这总不会使公主有所损害吧。对神佛诉说心事,也是无罪的呀!”他就向她郑重宣誓,保证不作非礼之行。小侍从起初认为此事不成体统,拒绝他的要求。但青年人毕竟意志薄弱,看见他如此苦苦哀求,觉得不忍坚拒,便对他说:“要有适当机会,才可替你设法。不过,大臣不在家的晚上,公主帐外总有许多人伺候,座旁亦必有亲信侍女陪伴,要找机会实在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