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下 新菜续(第8/20页)
①毛诗注:“女感阳气春思男,男感阴气秋思女。”②日本催马乐,春天用吕调,秋天用律调。
后来又说:“只有一事真不可解。现今大名鼎鼎的音乐专家,常常在御前演奏,但杰出之人日渐稀少。自命为老前辈的名手,毕竟学得多少本领呢?教他们参与在这些并非专家的妇女中演奏,怕不见得特别优异吧。不过我自己年来离群索居,或许耳朵有些变乖了,真乃遗憾之事。说也奇怪,在这六条院里,无论学问或雕虫小技,一学即会的聪明人很多呢。御前奏乐时被选为第一流名手的人,和这里的妇人们比较起来,孰优孰劣呢?”夕雾说:“儿子也想谈论此事,只因自己缺乏修养,不敢信口雌黄。世人恐怕是不曾听见过古代音乐之故吧,都把柏木卫门督的和琴和萤兵部卿亲王的琵琶视为现今最优越的实例。他们的技艺固然高明无比,但今宵听到的音乐,实在可与匹敌,足使听者惊叹。也许是由于早先认为今宵只是小规模试演,不加重视,因而感到吃惊,亦未可知。如此妙乐,儿子的歌声其实不配参与。讲到和琴,只有前太政大臣能够随心所欲地即景奏出美妙的曲调,确是特别优越的。然而一般演奏,大都无甚特色。惟今晚所听到的,实在异常美妙啊!”他如此赞扬紫夫人。源氏说:“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你夸奖罢了!”他心中得意,脸上露出笑容,接着说道:“老实说,我所教出来的徒弟,个个都不坏呢。只有明石夫人的琵琶,是她家传,我没有帮助她。然而她到了这里之后,这乐器的音色似乎与前不同了。那年我遭意外之变,流寓远浦,最初听到她的琵琶时,便觉异常美妙。但现在又比那时高明得多了。”他强要把明石夫人的琵琶归功于自己,众侍女暗中好笑,互相以肘示意。
源氏又说:“无论何种学问,用心钻研起来,便可知道任何才艺都无止境。能够永不自满,锐意进取,实乃难得之事。老实说,精通博学之人,在今世几同凤毛麟角。能够正确地学得某种学问之一端,其人就此满足了。惟七弦琴一道,学理非常奥妙,不可草率染指。昔时精通古法之人,操起琴来,可以动天地,泣鬼神。种种音调,各有妙用:或能转悲伤为喜悦;或能变贫贱为富贵,而获得财宝。世间可信之事例甚多。在我国,此琴尚未传人之前,曾有深通音乐之人,多年远客他邦,愤不顾身,潜心学习,尚且难于学成①。实因此琴又能当面使日月星辰移动,使盛夏降霜飞雪,使风云雷霆轰动大地,古昔之世,确有其例。琴之为物,如此灵妙无极,故能全般学得之人,实甚少有。都因末世人心不古,故能传承当时妙法之一端者,亦甚难得。但亦另有原因:大约由于此乐器自古能使鬼神倾听而感动,故学得似通非通之人,生涯往往不幸。此后便有人厌恶此乐器,倡言‘弹琴者遭殃’。世人为免烦恼,大都不肯学习,因此今世几乎无人能传此道,真乃大可惋惜之事!试问除琴以外,有何乐器可作调整音律之标准?当然,在此万事日渐衰微之世间,独自树立大志,抛却妻子,远访中国、高丽等异域,固将被世人视为狂徒。然而不必如此,但望学得精通此道之由绪,有何不可!要精通一调,尚且有无穷困难,何况调子甚多,高深之乐曲不计其数。故我当年专心学琴之时,曾广泛收罗日本固有及外国传来之乐谱,悉心钻研。后来无师可从,犹自热心学习。然而还是赶不上古人已。何况自今以后,我又无有可传之子孙,思之不胜怅惆。”夕雾听了这话,深感惋惜,又觉可耻。源氏又说:“明石女御所生皇子之中,倘有乐才符我所望的人成长起来,而此时我尚长生在世,我必将我之技法多少传授与他。看来二皇子将来是富有音乐才能的。”二皇子的外祖母明石夫人听了这话,觉得自己面目光采,流下欢喜的眼泪来。
①《空穗物语》中说:藤原俊荫随遣唐使来中国学琴,未能学成。后又历尽艰辛,赴波斯国,向仙人学琴,始尽得其法,归去传授与日本人。
明石女御把筝让与紫夫人,将身子靠在席上休息了。紫夫人便把和琴让与源氏,重新合奏,态度比初次随意不拘。奏的是催马乐《葛城》①,音节华丽悦耳。源氏反复歌唱,其声婉转悠扬,①催马乐《葛城》全文:“闻道葛城寺,位在丰浦境。寺前西角上,有个榎叶井。白玉沉井中,水底深深隐。此玉倘出世,国荣家富盛。”见《续日本纪》。
美好无比。月亮渐次高升,梅花香色俱增,好一片牵惹人心的夜景啊!以前明石女御弹筝时,爪音优美可爱,又含有她母亲的古风,“由”音弹得很微妙,而又非常清澄。现在紫夫人弹筝,又另有一种手法,从容不迫,婉转悠扬,似有一种魔力,能使闻者心驰神往。“临”①的手法也弹得比女御更有趣致。从吕调移到律调之后,诸乐器都变了调子。律调的合奏非常娇媚华丽。三公主弹七弦琴,五个调子②弹出种种手法。其中最要当心的第五、六两弦的拨法,奏得非常巧妙。她的琴技全无稚气,已经十分成熟,能应用适合春秋万物的曲调而随机应变地作种种表现。她能确守源氏所教导的精神支配法。因此源氏非常赞许她,并且觉得自己教导有方,十分得意。几位小公子在廊下用心吹笛,吹得很好,源氏疼爱他们,说道:“你们想睡了么?今夜的音乐会,本想略奏片刻,不要延长时间,但因各个乐器各有其美,一经上手,欲罢不能。我的耳朵又不灵敏,不能辨别孰高孰下,犹豫不决,以致延至夜深,实在很不应该。”便赐酒一杯与吹笙的小公子,即玉鬘所生长子,又在自己身上脱下一件衣裳来奖赏他。紫夫人也把一件织锦的童衫和一条裙子赏给吹横笛的小公子,即夕雾的大儿子,但这并非正式赏赐,只是点景而已。三公主赐夕雾大将一杯酒,又赠自己所穿女装一套。源氏笑道:“不行不行!应该先孝敬老师才对!我好懊恼啊!”三公主座旁的帷屏背后便送出一支笛来,奉呈源氏主君。源氏笑着接受了。这是一支非常精美的高丽笛,源氏拿起来试吹一下。此时大家正在退出,夕雾听见笛声,便站住了,从儿子手中取过横笛来,吹出一支美妙的乐曲,非常动听。源氏看见这些人个个本领高强,都能承受他的师传,便觉自己的才艺实在不易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