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好吧,我真希望自己没买。那个可怕的蟑螂故事!母亲用扫帚把自己的儿子赶走[2]。太可怕了。我这几天一直着了魔似的打扫。请问卡夫卡先生的作品都是这样的吗?”

“夫人,你总结得太好了,有些人要研究几十年才懂得其中的含意。”

罗莎丽特夫人朝他露出一丝茫然却满足的微笑。

“哦,对了,电梯坏了,又卡在格登博格家和格利文女士家之间了。”

这是夏天在一夜之间到来的迹象,夏天总是在电梯卡住时到来。

佩尔杜跳着上楼梯,一步跨两个台阶,楼梯上铺着布列塔尼、墨西哥和葡萄牙式的瓷砖。公寓的房东伯纳德夫人偏爱图案,说它装饰了“房子的鞋子”——“就像女人的鞋子一样,是个性的象征”。从这个角度来看,任何胆敢闯入公寓的小偷从楼梯地砖上就可以看出蒙特那得路27号是个极度善变的家伙。

佩尔杜快走到一楼[3]时,一双缎面拖鞋果断地踏在楼梯平台上,映入眼帘。拖鞋是玉米那种金黄色的,鞋尖处还点缀着羽毛绒球。

罗莎丽特夫人住在底楼,第一层住着车先生,那个盲人足疗师。他常与博美夫人(住在二层)结伴去格登博格(住在三层)的杂货铺买东西,帮她拎包。博美夫人曾经是一位知名算命师的秘书。两人在人行道上拖着脚步慢慢前行——失明的男子与老太太挽着手臂,老太太推着带轮子的助步器。

科菲——这个名字在加纳的土著语中意为“星期五”——有一天从巴黎的郊区来到蒙特那得路。他皮肤黝黑,嘻哈连帽套头衫外挂着一条金色的链子,一只耳朵戴着金耳环。他长得不赖,“格蕾丝·琼斯[4]和一头年轻美洲豹的混合体”——这是博美夫人的评价。科菲经常帮她拎着白色的香奈儿手包,引来不明就里的路人狐疑的眼光。他做看护工作,也用生皮做些小人像,在上面画上楼里没人能看得懂的符号。

但现在挡住佩尔杜去路的不是车先生,不是科菲,也不是博美夫人的助步器。“哦,先生,见到你太好了!我说,那本‘道林·格雷’[5]简直太好看了。《燃烧的欲望》卖完时,幸好你推荐了这本书给我。”

“那太好了,格利文女士。”

“哎呀,认识这么久了,就叫我克劳汀吧,至少叫我小姐,我受不了客套。那本书太有趣了,我两个小时就看完了。但如果我是道林,我就绝对不会看那幅画,太让人沮丧了,那会儿他们也没法打肉毒毒素消除皱纹[6]。”

“格利文女士,奥斯卡·王尔德花了6年时间写这本书。他后来被判入狱,没多久就死了。难道他不值得你花上比两小时再多一点儿的时间好好读读吗?”

“唉,胡说八道,现在花再多时间也不能让他好过点儿了。”

克劳汀·格利文,一个四十五六岁的老处女,有着鲁本斯画作中人物的身材比例[7],是一家大型拍卖行的书记员。她每天要和极为有钱、极为贪婪的收藏家打交道——他们是人类这一物种里的奇怪样本。格利文女士自己也收藏艺术品,主要是花哨俗艳的高跟艺术品——她收藏了176双高跟鞋,专门摆放在一个房间里。

格利文女士的嗜好之一就是伏击佩尔杜先生,然后邀请他远足出游,或者向他讲述她最近进修的成人教育课程,又或是巴黎今天又开了什么新餐厅。格利文女士的第二个嗜好就是读某一类小说,小说的女主人公通常都迷恋着一个恶棍宽阔的胸膛,努力抗拒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孔武有力地上了……呃……征服了她。

现在她叽叽喳喳地说:“那么,你今晚要不要和我去——”

“不,我不想去。”

“先听我说完嘛!去索邦大学的旧货义卖会。好多长腿艺术系女生毕业了,她们搬离宿舍,扔掉书、家具,说不定还有她们的旧爱。”格利文女士眉毛上扬,充满暗示,“怎么样?”

他想象着一群年轻的男人蹲在古董钟和一箱箱平装书中间,额头上贴着即时贴,上面写着“用过一次,几乎全新,没怎么碰过,心灵需要轻微修复”或“三手,基本功能未受损”。

“我真的不想去。”

格利文女士深深叹了口气。

“老天,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对什么都说不想?”

“那是……”

真的。

“……原因不在你,真的不在。你很有魅力,很勇敢,还是个……嗯……”

是的,其实他很喜欢格利文女士。她用双手抓紧人生,或许抓的比她实际需要的更多。

“……还是个好邻居。”

老天。需要对女人说点儿好话时,他竟已如此生疏。格利文女士开始扭着屁股走下楼梯,她金色的拖鞋嗒嗒作响。她走到他站着的那级台阶时,伸出手来想碰碰佩尔杜肌肉健硕的手臂,可她注意到佩尔杜往后一缩,于是无奈地把手放在了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