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我们俩都不会再回到年轻的时候了,先生,”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我们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了。”

嗒嗒,嗒嗒。

佩尔杜不自觉地把手伸向头发,摸着后脑勺上许多男人都会有的、令他们深受其辱的秃顶处。他还没有,只是目前还没有。是,他五十了,不是三十。他的黑发已露出银灰,脸上有了深深的皱纹。他的小腹……他收了收腹……还不错。他的臀部让他困扰:每一年都会增加一层薄薄的褶皱,而且他也不能一次扛两箱书了,该死。但所有这些都无关宏旨。女人不再看他了——除了格利文女士,但是每个男人在她眼里都是潜在的爱人。

他眯眼朝楼梯平台看了看,博美夫人会藏在那儿,捉他聊天,聊阿娜伊斯·宁[8]的性瘾,嗓门大得要命,因为她不小心把助听器放在一盒巧克力里了。

佩尔杜曾为博美夫人和蒙特那得路的寡妇们组建过一个读书俱乐部。这些女人的儿孙很少来看她们,所以她们只好在电视机前聊度残生。她们爱书,不仅如此,文学对她们来说也是个极好的借口,让她们离开自己的公寓,把五颜六色的女性利口酒传来传去,仔细品赏。

她们通常想读色情书。佩尔杜把这些书套在低调一点儿的封皮里送来:《阿尔卑斯植物》包着米勒的《欲望巴黎——凯瑟琳的性爱自传》[9],《普罗旺斯编织图案》包着杜拉斯的《情人》,《约克果酱食谱》包着阿娜伊斯·宁的《情迷维纳斯》。利口酒研究者们对这样的伪装十分感激;她们对一些亲戚很是防备,这些亲戚认为读书是装腔作势不看电视者的怪癖,而女人过了六十还性欲旺盛也很怪异。

然而今天,并没有助步器挡着他的路。

二层住着钢琴家克莱拉·维丽特,佩尔杜听见她在练习车尔尼[10]。在她的指尖,连一个单调的音阶都完美无瑕。

她被视为当今世界上排名前5的钢琴家之一,但她拒绝了出名的机会,因为当她演奏时,无法容忍任何人与她共处一室。夏天她会举行阳台音乐会。她会打开所有窗子,佩尔杜会帮她把普来耶尔三角钢琴推到阳台门前,并在钢琴下面放一个麦克风,然后克莱拉会弹上两个小时。27号的住客会坐在他们房前的楼梯上或人行道上的折叠椅上,陌生人会把布列塔尼餐厅的桌子挤满。当克莱拉在音乐会后走到阳台,害羞地点点头鞠个躬,她会收割一座小城半数人口的掌声。

佩尔杜剩下的路程中侥幸没有受到更多的打扰。爬到4楼时,他发现他的桌子不见了。可能是科菲帮凯瑟琳搬进去了。

他敲了敲她的绿门,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刻。

“嗨,”他低声说,“我带了些书来。”

他把纸袋靠门放下。

佩尔杜站起来的时候,凯瑟琳打开了门。

金色短发,精致的眉毛下一双珍珠灰的眼睛,眼神猜疑却很柔和。她光着脚,穿着一条连衣裙,领口处微微露出锁骨。她手上拿着一个信封。

“先生。我找到了这封信。”

[1]布列塔尼:法国西部的一个地区。——编者注

[2]这里指卡夫卡小说《变形记》的故事情节:一个小职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遭到家人和社会的驱逐,痛苦地死去。——编者注

[3]在英法等国,“一楼”其实指的是公寓中的第二层楼,而第一层楼通常被称为“the ground floor”(底楼)。以此类推,佩尔杜虽然住在四楼,但其实他的房间是在公寓的五层。——编者注

[4]格蕾丝·琼斯:牙买加裔女演员、模特,外貌中性,作风狂野。——编者注

[5]“道林·格雷”:指奥斯卡·王尔德的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编者注

[6]在这部小说中,主人公道林·格雷看到画家为他所画的肖像后,担心自己的青春易逝,有一天会美貌不再。于是他许下愿望,让画像变老,自己则永远年轻,这个愿望成真了。但在道林变得邪恶堕落后,画中人的样子也变得让人害怕,最终道林无法忍受折磨自杀,而画中人则重新变得年轻。——编者注

[7]鲁本斯:17世纪巴洛克美术风格的代表人物,佛兰德斯画家。画作中的女性通常身材丰满,体态肥胖。——编者注

[8]阿娜伊斯·宁:著名随笔作家、传记作家,一生写过多部日记、小说、色情文学,后文提到的《情迷维纳斯》就是一部她创作的短篇色情小说集。她是美国著名作家亨利·米勒的情人,这段情事被她写进日记,改编为电影《亨利和琼》(又译“情迷六月花”)。——编者注

[9]《欲望巴黎——凯瑟琳的性爱自传》:法国女作家凯瑟琳·米勒的自传。——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