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Little Bedtime Prayers

《睡前小祈祷》

一时间太多印象混杂着:凯瑟琳——她的眼睛——写有淡绿色字迹的信封——凯瑟琳靠近的身体——她的气息——锁骨——生活——还有……

信?

“一封没打开的信。在你的餐桌里,那个被白色油漆封死的抽屉中。我打开了,信就躺在开瓶器下面。”

“不,”佩尔杜礼貌地说,“抽屉里没有开瓶器。”

“但是我找到了……”

“你没有!”

他并不想大声吼叫,但他也没办法朝她手里拿着的那封信看上一眼。

“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她把信递给他。

“但信不是我的。”

佩尔杜退回了自己的公寓。

“你最好烧了它。”

凯瑟琳跟着他走过楼梯平台。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一团灼热的红晕在他脸上燃烧。

“或者把它扔掉。”

“那我倒不如读一读。”她说。

“我不在乎,信又不是我的。”

他把门关上的时候,凯瑟琳还在瞪着他,手里拿着信站在门外。

“先生?佩尔杜先生!”凯瑟琳敲着门,“先生,信上有你的名字!”

“走吧,求您了!”

他已经认出了那封信,那笔迹。

他心里的某样东西碎了。

一个有着一头黑色卷发的女人,推开了一间列车包厢的门,先是朝窗外望了很久,然后转头看他,眼中含泪。她大步走过普罗旺斯、巴黎和蒙特那得路,最后走进他的公寓。她洗了个澡,赤裸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半明半暗中,一张嘴靠近他的唇。

湿润的肌肤,如水的双唇让他心驰神迷,吮吸着他的嘴。

吮吸着,吮吸着。

月亮在她平坦而柔软的小腹上。红色窗棂中间有两个人影,在跳舞。

她将自己覆盖于他的身体之下。

在薰衣草房里,她在长沙发上沉睡,她把房间叫作禁室,她身上裹着订婚时缝制的普罗旺斯拼布被子。

在……嫁给她种葡萄的老公之前,在……

她离开我之前。

然后她第二次离开了我。

在那短暂的5年里,她给他们相处的每间房子都取了名字:太阳房、蜂蜜房、花园房。它们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他是她的秘密情人,她的第二个丈夫。她把他公寓里的房间命名为薰衣草房,那是她离家后的家。

她最后一次睡在那儿是1992年的一个炎热的8月夜晚。

他们一起洗了澡,湿润赤裸。

她用手抚摩着他,刚洗过的手凉凉的,然后她滑上他的身体,把他的双手握住举起来,又把它们压在铺了床单的长沙发上。她直勾勾地看着他,表情狂野,低语道:“我想让你死在我前面。你能答应我吗?”

她占据了他的身体,从未有过的狂野放纵中,她呻吟着:“答应,答应我!”

他答应了她。

那晚夜深,当他再也无法在黑暗中看见她的眼睛时,他问她为什么提出这种请求。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从停车场走到我的坟墓,我不想让你为我哀伤,我宁愿用我的余生想念你。”

“为什么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爱你?”书店老板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没有,曼侬?曼侬!”他不想让她尴尬,不想让她轻声说着“嘘”、把手指放在他唇上,所以他从未坦承过他的感情。

他曾想,在组成她生命的马赛克图画中,他可以做其中的一块小石子。一颗美丽闪亮的石子,但只是颗石子,而不是一整幅画。他愿意为她做那颗石子。

曼侬。这个从普罗旺斯来的女孩,生气勃勃,既不娇贵也不完美,她说话时用的词汇让他觉得可以伸手抓住。她从不计划,全然活在当下。吃主菜时她不会讨论甜品,睡觉时不会谈及第二天早晨,说再见时她也不会说何时再见。她永远活在当下。

那个8月的夜晚,7216个夜晚之前的那一夜,是佩尔杜最后一次一夜安眠。当他醒来时,曼侬已经走了。

他对此毫无心理准备。他想了又想,仔细分析了曼侬的姿态、表情、言语——但是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线索提示他,她即将离去。

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几个星期后,她的信来了。

这封信。

他把信在桌子上放了两晚。他独自吃饭时、饮酒时、抽烟时都盯着它,还有他哭泣时。

泪水从面颊上奔流而下,滴在桌子上和纸上。

他没有打开过那封信。

那时他太累了,因为哭泣,因为无法在床上入睡,没有她的床空空荡荡,又大,又冷,他没法睡着。他想念她,精疲力竭。

他愤怒而绝望,把信扔在了餐桌的抽屉里,最重要的是依然没有打开它。他把她“借来”的开瓶器也扔了进去,那是她从梅内尔布的一家小酒馆顺手牵羊带到巴黎的。他们刚去过卡马尔格[1],眼神明亮炽热,像是南方的阳光在上面上了釉;他们在吕贝龙停留,住在一间峭壁上的客栈里,客栈的洗手间在楼梯中间,早餐是薰衣草蜂蜜。曼侬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给他:她从哪儿来,她血液里流淌的、故乡带给她的那种根深蒂固的气质。是的,她甚至想远远地向他介绍卢克,她的丈夫,在博尼约[2]下面的山谷里,开着他高高的拖拉机行驶在葡萄园里。卢克·博塞特,葡萄农,酿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