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2页)

就好像她想让他们三个成为朋友,彼此应允各自的渴望和爱。

佩尔杜拒绝了。他们留在了蜂蜜房里。

仿佛力气已从他的手臂中汩汩流出,仿佛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门后的黑暗中。

佩尔杜想念曼侬的身体,他想念睡觉时她的手抚在他的臀部,他想念她的呼吸,以及他太早叫醒她时那孩子气的咕哝声——无论多迟叫醒她,都是太早。

她看着他,充满爱意,她依偎在他颈下时,那纤细柔软的短短卷发。他如此想念这一切,以至他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时,身体会不自觉地抽搐,每天醒来时也是如此。

他痛恨在没有她的生活中醒来。

床是他第一个砸烂的东西,然后是书架、脚凳;他剪碎地毯、烧掉照片,把房间变成废墟。他扔掉每件衣服,送走每一张唱片。

他唯一留下的,是那些他给她读过的书。他每晚大声朗读——许多诗歌、戏剧、篇章、专栏,传记和其他非虚构作品中的选段,林格尔纳茨[3]的《睡前小祈祷》(哦,她多爱那首《小洋葱》啊)——这样她就可以在这个奇异贫瘠的世界沉沉入睡,在这个有着冻僵的居民的寒冷北方入睡。他无法扔掉这些书。

他用这些书封死了薰衣草房。

但是它挥之不去,可恶的思念就是挥之不去。

他只有逃避生活才可以继续撑下去。他锁住了爱意和内心深处的思念,然而现在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佩尔杜先生踉踉跄跄地走进洗手间,把头埋在冰冷的水流下。

他痛恨凯瑟琳,他痛恨她该死的、不忠的、残忍的丈夫。

为什么那个傻瓜P非要现在离开她,连一张餐桌都不留给她?真是个蠢货!

他恨门房、伯纳德夫人、佐丹、格利文女士,每个人——是的,每个人。

他恨曼侬。

他猛地把门推开,头发湿透了。他会说:“是的,该死,这就是我的信!我就是不想打开它,出于自尊,出于确信。”如果这就是凯瑟琳女士想听的。

任何错误都是合理的,只要出于确信。

他想在准备好后再读那封信。一年,或者两年后。不料他一直等了20年,变成一个50岁的怪人。

不打开曼侬的信是当时唯一安全的选择,拒绝她的解释是他唯一的武器。

毫无疑问。

如果一个人离开了你,你就必须以沉默报之,你不能给离开的那个人其他任何东西。你必须把自己关起来,正如另外一个人关上了心门,不再去想你的未来。是的,他决定就这样做。

“不,不,不!”佩尔杜喊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不知道是哪儿不对劲,这让他快要发疯了。

佩尔杜大步走向对面的门。

然后按下门铃。

再敲门,再按门铃,此前他适时地等了一会儿,足够一个正常人洗完澡,甩掉耳朵里的水再出来。

为什么凯瑟琳不在家?她前一分钟还在。

他跑回自己的公寓,抓起书堆上最方便拿到的书,撕下第一页,潦草地写下两行字:

我想请你把信拿过来,无论多晚。请不要读信。抱歉打扰。

祝好,佩尔杜

他盯着自己的签名,他还能想起自己的教名吗?能承受得了吗?每次他想起这个名字,就能听见曼侬的声音,她叹息着叫他名字的声音,她的笑声,她的低语,哦,低语。

他在“祝好”和“佩尔杜”中间挤进了他名字的首字母:J。

J代表“让”[4]。

他把纸对折起来,用一小截胶带粘在凯瑟琳门上与视线齐平的位置。那封信,无论究竟写了些什么,都只是女人腻烦后写给情人的那种苍白解释。没有必要为此恼怒。

当然没有必要。

然后他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开始等待。

佩尔杜忽然感到实实在在的孤单,像一只愚蠢的小划艇,漂在轻蔑凉薄的大海上——没有帆,没有舵,没有名字。

[1]卡马尔格:法国南部地区,位于地中海畔罗讷河三角洲地带。——编者注

[2]博尼约:普罗旺斯的一个市镇。——编者注。

[3]林格尔纳茨:德国小说家、诗人。——编者注

[4]“让”的法语拼写为Jean。—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