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半小时后,佩尔杜到了拉维莱特船坞,站在乌尔克酒吧的一张桌子前,尽管酒吧还未正式开门。玩滚球的人把他们的水瓶、芝士火腿法棍面包都寄存在这里。一个矮小敦实的老头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你这么早来这儿干吗?是不是伯尼尔夫人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是不是丽拉——”

“不是,妈妈很好。她正在对一群德国人发号施令,他们想跟一位货真价实的巴黎知识分子学习对话。不用担心她。”

父与子陷入了沉默,陷入了同样的回忆之中:当佩尔杜还是个学童时,丽拉贝儿·伯尼尔常常在早餐时为他讲解德语虚拟时态那种疏离的优雅,相较之下,法语的虚拟时态本质上是情感充沛的。她说话时食指举起,金色的指甲油让她的语句格外有力。

“虚拟语气是心在说话。”

丽拉贝儿·伯尼尔。现在他父亲提到她时用的是她未出嫁时的娘家姓氏,从前他称呼她为恶作剧夫人,然后是佩尔杜夫人。

“她这次要你带什么话?”华金·佩尔杜问他儿子。

“她说你应该去看泌尿科医生。”

“告诉她我会去,她不用每6个月就提醒我一次。”

他们21岁就结婚了,为了惹恼双方父母。她,是一位哲学家和一位经济学家的孩子,是个知识分子,遇到了一个钢铁工人——这粗俗下流,令人厌恶。他,出身工人阶层,父亲是警察,母亲是虔诚的工厂裁缝,他和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孩在一起了——一个阶级叛徒。

“还有呢?”华金问,他把佩尔杜放在他面前的袋子打开,拿出一瓶麝香葡萄酒。

“她需要一辆新的二手车,想让你帮她找找,但别像上次那样找辆颜色奇怪的。”

“奇怪?那是白色,你母亲这人真是。我问你——”

“那你会帮她找吗?”

“当然。汽车销售员是不是又不肯跟她说话了?”

“不肯。他总想找她丈夫说话,这快把她逼疯了。”

“我知道,阿让[2]。可可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们三人滚球队的一员——他抛球抛得很好。”

华金咧嘴一笑。

“妈妈问你那可爱的新女友会做饭吗,或者你7月14号要去她那里吃饭?”

“你可以告诉你妈,我那个‘可爱的新女友’厨艺一流,但我们碰面时想的是别的事情。”

“爸爸,我觉得你最好自己跟妈妈说。”

“我可以在7月14号当面和伯尼尔夫人说。她真的很会做菜,既有舌头又有脑子。”

华金大笑起来,几乎快把嘴笑裂了。

佩尔杜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之后让·佩尔杜每周六都会带着麝香葡萄酒和母亲各种各样的问题去看他父亲。到了周日他会去看母亲,把她前夫的回答转达给她,顺便汇报他父亲的健康状况和感情近况,只挑该说的说。

“我亲爱的儿子,如果你是个女人,又结了婚,就会变成一个督察,再也回不去了。你不得不留意每样事情——你丈夫在做什么、他怎么样。有了孩子以后,还要密切关注他们。你就是看门狗、仆人、外交官,三者合一。离婚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不会终止这一切。哦,不会的——爱情来了又去,但是关爱一直延续。”

佩尔杜和他父亲沿着运河散了一会儿步。华金身材较矮,身板挺直,肩膀宽阔,他身穿紫白色格子衬衫,对每一个路过的单身女郎投以思慕的眼神。华金钢铁工人的手臂上有着金色的汗毛,阳光在上面舞动跳跃。他七十五六岁了,可行为举止却像二十五六岁,吹着流行的曲调,开怀畅饮。

走在他身旁,佩尔杜先生盯着地面。

“嗯,阿让,”他父亲突然说,“她叫什么名字?”

“啊?什么意思?你就这么肯定有个女人吗,爸爸?”

“一定有个女人,阿让。没什么能真正让一个男人没精打采,除了女人。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儿。”

“就你而言,那可能是因为一个女人——通常也不是固定的那一位。”

华金笑容满面。“我喜欢女人,”他说,从衬衫口袋中拿出一支香烟,“你不喜欢吗?”

“是,我喜欢,有一点儿……”

“有一点儿?就像喜欢大象那样吗?看着很可爱,但你不想真的养上一头。还是你喜欢男人?”

“哦,别瞎说,我不是同性恋。不如我们聊聊马吧。”

“好吧,儿子,如果你想聊的话。女人和马也有很多共同点,你想知道吗?”

“不想。”

“好吧。嗯,如果一匹马拒绝你,那是因为你发号施令的方式不对。女人也一样。不要问她们:‘今晚出去吃饭好吗?’而是应该问:‘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菜?’她能对此说不吗?不,她不能。”

佩尔杜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穿短裤的年纪。父亲现在居然在教他女人的事情。